徐世績對李善道的知情知意甚是滿意,不禁又暗想了一遍:“縣裡傳聞,都說這李善道浪蕩兒,恃狠鬥勇,好賭貪色,無惡不為,這些日俺與他接觸下來,察其言行,卻與傳聞半點不符,相反,頗有謀略,知曉進退,且懷仁人之心。傳聞之事,半真半假,誠不足全然信矣。”
想著,他繼續說道,“二郎,山規是一。萬餘人吃喝拉撒,隻靠山規,遠不足夠,因此,咱寨中就各項具體的事務,分也都設了職事。即俺適才所言之‘職分’也。概括來說,寨中的職分可分兩大類,借用朝廷的字眼,一類是軍,一類是政。政者,管的是寨中萬餘人的日常生活;軍者,管的是守、掠諸事。你被翟公任的這個旅帥,即是軍者這方麵的一個職事了。”
李善道聚精會神地聽徐世績說,聽到這裡,說道:“大郎,沒想到寨裡,職事分得這麼細致。”
“怎麼?你來投咱寨時,莫不是你以為咱寨裡便是毫無約束,任人無法無天?”
李善道說道:“倒也沒這麼認為,想是當有規矩,隻沒想到分得這般細。”
“二郎,萬餘之眾,聚在一處,不把職事分得細一點,怎麼能夠管好?況且,咱現在是萬餘人,以後呢?仗著翟公的義名,部曲勢必會更多,這也需寨中及早地把底子打好。”
單雄信一直在聽他倆說話,這時慨然地說道:“賢弟這話沒錯!早四五年前,知世郎就已部曲數萬;兩年前,孟讓攻盱眙時,聞他當時所率的部曲號稱十餘萬眾!又孫宣雅、左孝友、盧明月、綦公順、裴長才、郝孝德、孟海公、徐圓朗等諸豪傑,或擁眾亦號稱十餘萬,或擁眾數萬,於今縱橫於齊魯之間,攻城破邑,所過處,威風凜凜,著實個個都是聲威顯赫!咱寨裡現雖才部曲萬餘,且比不上他們,然早晚有一日,也必能像他們,亦眾至十萬!”
“知世郎”,指的是王薄。
大隋的天下已然是遍地火起,大廈將傾,彆的地方暫先不提,隻山東地界,現下或造反起事、或聚眾山野的“義軍”、“賊寇”就不知凡幾,可以說比比皆是,幾乎每個郡縣都有。而在這其中,王薄是最早起事的一個,早在大業七年,也就是五年前,他就聚眾起事了。
他的大名和他“知世郎”的稱號,還有他所做的《無向遼東浪死歌》,李善道也是知道的,並且是在前世上學時就已知了。
孟讓、孫宣雅等等,單雄信話裡說到的這幾位,則都是現在山東地界活動的那許多“義軍”、“賊寇”,或用朝廷的話說,“群盜”中,部曲較多、影響較大的幾支隊伍的渠率頭領。
——話到此處,不妨多說一句,隻就東郡、滎陽、梁郡這塊山東西部的區域來講,瓦崗寨已是大勢力,但若放到整個山東地麵上說,現在的瓦崗寨在眾多的山東“群盜”中,還不算頭等的勢力。
聞得單雄信的“豪言壯語”,徐世績輕輕地拍了下手,笑道:“正是。上有翟公義名遠揚,下有賢兄等驍勇善戰,咱們大家夥齊心合力,咱瓦崗寨,早早晚晚,必能大興旺起來!”
單雄信笑道:“賢弟,你少說了一條,還有你的足智多謀。”與李善道說道,“二郎,咱寨裡的山規、章程,多出自大郎之手。多虧了大郎,咱寨裡現才雖部曲日增,但井井有條。”
徐世績說道:“俺做的這些不算甚麼。”頓了下,與單雄信說道,“賢兄,其實要想咱寨裡發展得更快,最好的辦法,還是俺剛在堂上時與翟公說的那些啊!”
“賢弟,你說的是你向翟公建議,何不便允了李玄邃入夥?”
徐世績說道:“正是。賢兄,這事兒,咱倆私下也議過。俺反複思酌,認為還是允了李玄邃的入夥之請為宜。賢兄以為呢?”
單雄信撫摸著胡須,沉吟說道:“賢弟素來遠謀深慮,賢弟既這麼認為,俺自是信賢弟。隻是儒信兄的擔憂,俺覺著亦不無道理啊。再一個,翟公雖未明言,然俺看他,似是與儒信兄一樣,他對接納李玄邃入夥,實也是有所疑慮的啊!——剛才堂上,你向翟公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儒信兄大為反對不提,俺瞧翟公亦是躊躇。”
“儒信兄和翟公的擔憂,說白了,不外乎就是擔心李玄邃高門貴公子,聲名在外,他若是進了咱寨,入了咱夥,也許會影響到翟公在咱寨中的地位。然以俺之見,此憂此慮,大可不必。”
單雄信說道:“哦?賢弟此話怎講?”
“不錯,李玄邃的確身出高門,其家世代簪纓,為關中宿貴,他在海內的名氣也很大,但他畢竟是‘客’,而且他現下,說的不好點聽,也確是如儒信兄所諷,喪家之犬耳,被朝廷緝捕,而各處的英雄豪傑,又都不肯納他,他無處可去,狼狽兩字不足形容!那麼這種情況下,就算他再高門、再有名聲,進了咱寨後,賢兄請想,他又指什麼能影響到翟公的威權?”
單雄信琢磨了下,說道:“賢弟此話甚是。”
“相反,咱卻正可趁他狼狽的機會,納他進寨,隨便給他個客卿之位安置,然後借他名氣,為咱寨中招徠四方的英豪!賢兄,這對咱寨,焉不是有利無弊的好事?便對翟公,亦好事也。”
單雄信以為然,說道:“賢弟言之有理。”
“賢兄若覺有理,也肯支持容納李玄邃入夥,那要不這樣,今晚宴後,你我再向翟公建議?”
單雄信不以謀略為能,但他一則信徐世績,二來聽完徐世績的這番分析,亦覺他分析得對,遂痛快答應:“好,就這麼說!今晚宴後,俺陪你再向翟公提出此議!你主說,俺給你幫腔。”
本是李善道與徐世績並肩而行的,不知不覺,隨著單雄信和徐世績說話,李善道落到了後邊,並肩而行的成了單雄信和徐世績。
不過,李善道沒有落得太肯後,單、徐倆個人交談的內容,李善道都聽到了。
他心道:“果如我料,王伯當今次來寨,確是為李密做說客的。聽徐、單話頭,卻是翟讓不太情願納李密入夥?”
這也不足為奇,正如徐世績適才所言,李密身份高貴,又有偌大的名氣,拿翟讓的形容說,其人是尊“大佛”,那麼這這樣的一尊大佛,翟讓不放心納他進寨,實情理中事。
——也不僅是翟讓,楊玄感之亂發生在大業九年,三年前的事了,自那年八月,楊玄感兵敗身死以後,李密就開始亡命江湖,至今快三年間,除了他曾在淮陽郡隱姓埋名了一段時間外,他所投奔的寨子著實不在少數,梁郡的李公逸那裡,他也投過;韋城地界的另一處較大寨子,其首叫周文舉的之處,他也投過;還有平原郝孝德處、外黃王當仁處等等,他投奔的寨子著實不少,可除了王伯當對他極是高看,儼然已是奉他為主,其餘之諸豪,沒有一個肯容留他的!究其緣由,與翟讓猶豫要不要容留他的緣故,都是一樣。
一個人,如果出身太好,名氣太大,有時候,反而卻可能會成為他的拖累。
像李善道,沒甚出身可言,亦沒甚名聲可說,但在投瓦崗這塊上,卻遠比李密要輕易多了。
談說間,已到徐世績、單雄信在那塊岩下的住處。
徐世績停下腳步,扭頭來,招呼李善道近前,說道:“二郎,今晚酒宴,翟公說了,讓你和醜奴也去,你可彆忘了此事。”
李善道有心想要就李密這事兒,發表下自己的意見,轉念一想,他而下是才入夥之身,並且雖今日得了翟讓的格外擢用,也僅才隻是個旅帥,在徐世績的眼中,他應該是尚未有就“要不要接納李密”這等大事說話的資格,——徐世績不也確實是隻與單雄信在說此事,壓根就沒向他說及麼?那麼,他如果太過積極的話,“過猶不及”,可能反會給徐世績、單雄信一個他“不知輕重”的印象,故遂話到嘴邊,咽了下去。
他隻是笑著應道:“是。快初更時,我與醜奴來尋大郎和單公,侍從大郎與單公前去赴宴。”
“還有個事。二郎,翟公今日撥給你的那百人部曲,俱是新投入夥的生人,你雖有智謀,也沉穩,但要想一下子就把他們全都收服、管好,怕亦不易。今天沒空與你細說此事了,且待這兩日,閒下來後,俺再與你說說這事兒。”
李善道說道:“好啊!大郎,我正心裡沒底,大郎若肯指點一二,我求之不得,再好不過!”
“翟公令那些撥給你的部曲去穀中拜見你。這時也不知到了沒,你且先還穀中吧。”
暫辭了徐世績、單雄信和費君忠、魏夜叉等人,李善道與高醜奴往去南邊的那個小山穀。
未到穀口,喧嚷聲遠遠傳來,見像是有人在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