毘陵在江南,但這道詔書,卻不免地使李善道想起自楊廣登基以今,其所做的諸多大耗民力之事,如那三征高句麗,又如那營造東都、挖掘大運河等等,因此而死的百姓不計其數。
又由此想開去,那他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萬一還沒找到投李世民的機會,他就被朝廷征召了勞役或兵役,怎麼辦?如他“阿哥”大業九年被征兵役那樣,也拿錢得脫麼?一次也許能夠得脫,下一次呢?李家又有多少家產,能夠支撐?越想越是擔心。
再一個是近些年來,山東、河北等地的義軍如火燎原,揭竿落草的一夥接一夥,東郡此地,位處在山東西界,西與河北相接,現如今,其郡之四麵八方,早已是“盜賊”處處!
遠些的不說,隻說與東郡接壤的周近諸郡。
東北邊接壤的東平郡,今有徐圓朗等部義軍活動。東邊接壤的濟陰郡,今有孟海公、蔣善合、王當仁等部活動,與徐圓朗聲勢互通。東南接壤的梁郡,今有李公逸、李善行兄弟的“盜夥”活動。南邊接壤的滎陽郡,算瓦崗的勢力範圍,沒有特彆大的盜夥,然除瓦崗以外,亦有活動在滎陽南、西之襄城、潁川郡的張善相、郭孝恪等“盜夥”時亦入掠。
東郡西邊,河對岸的河北地界,與東郡隔河相望的汲郡,今有瓦崗義軍,另又有王伯當等部。
至於東郡境內,當然不可能獨善其身,也是盜賊眾多,大的盜夥有兩支,一是瓦崗在韋城的分寨,還有個是與翟讓老鄉,同是韋城人的周文舉部盜夥。
所謂“環滁皆山”,方下之東郡,所麵臨的局勢卻著實可說是“環東皆賊”了。
這麼個情況下,儘管瓦崗寨的義軍,因為徐世績的建議,不怎麼在東郡掠民,可這隻是現在,以後呢?難道東郡居然能在這麼個亂世中,成為一方桃源,一直不受大的賊害?
這明顯是不可能的!
而且彆說以後了,現在就不可能。
瓦崗“兔子不吃窩邊草”,在翟讓的約束下,不對東郡士民進行成規模、有計劃的擄掠,可瓦崗現眾萬餘,翟讓能管到每個頭領、嘍囉的頭上麼?不可能的事。並東郡還有周文舉部這支賊盜,以及不少彆的小股盜賊,——他來投瓦崗的路上時,不就遇到了好幾股小股蟊賊麼?其它縣的情況,李善道不大了解,衛南縣的百姓反正是已遭過這些大小賊部賊害的不在少數。
這也即是說,威脅他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的不止是朝廷,還有遍地的群盜!就還是那個擔心了,若在找到投李世民的機會前,哪怕是僥幸躲過了朝廷的征召,可卻先遭了賊害,怎麼辦?
官也逼、賊亦迫,想來想去,不能再等了。
於是,他最終乃才決定,他娘的,彆等被朝廷征召、也彆等身被賊害了,乾脆主動先去落草!
最難做的是改變主意,主意一變,新的決定一做,底下的事就容易定了。
比如郡中、郡外周圍這麼多的義軍也好、盜賊也好,如此多的寨頭,投哪個?
不用說,必然是選擇瓦崗寨了。
遂乃,他把這個李善道以前交好的那些朋友,秦敬嗣等聚到了一塊兒,與他們說了自己的打算。秦敬嗣等本就不是好良民,特彆焦彥郎這幾個,實早就瞧著那些“強人”搶財掠貨,吃香喝辣羨慕了。李善道一說,便如秦敬嗣的形容,諸人儘皆踴躍,沒一個不願的。
又於是,就有了他十幾天前投寨之此事。
閒話無須多講。
坐起了身的李善道,抱著膝蓋,望著夜空的彎月,把他來投瓦崗的心路曆程,重想了一遍,想罷了,他尋思想道:“也不知李世民現在何處?有沒有已在太原?我來投瓦崗前,有過打聽,尚未聞李淵起事,或許李世民還沒在太原?亦不知李淵何時會舉兵起事?”
蚊子嗡嗡嗡的又來叮咬,拍時仍未拍到,又白白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他收回了關於李世民的思緒,搖了搖頭,又想道,“有道是,‘鹹吃蘿卜淡操心’,他媽的,我現就是瞎操心!李淵、李世民起不起事,與我又有何乾係?早前琢磨著等遇有機會,便去投李世民,於今想來,那也是天真!卻我此身,小家小戶,既非大姓名族,也沒有什麼部曲人馬,而實就是李淵已經起事,隻怕若去投時,也不會被得到看重,至多為其帳下一小兵,不定啥時候就死在戰場上了,和被楊廣召為勞役、被賊害了有何區彆?
“罷了,罷了,今已上到瓦崗,我就收起心思,不要再七想八想了!今被翟讓任了個旅帥,撥給我了百人部曲,好歹算是已有了個開端。就且先在瓦崗乾下去,有徐大郎在,可為依靠,說不定也還能在瓦崗乾出點事來!”
想到徐世績,不禁地又想道,“要說起來,我這投瓦崗,雖然不是我最先做出的選擇,可今看之,卻委實是比我早前那個投李世民的天真念頭更為靠譜。徐大郎後來不正是投了李世民麼?我原先未第一個想到投瓦崗,其中亦有我與徐大郎不熟的原因,而下我看他對我的觀感已有改變,不似十幾天前我剛到瓦崗時對我的疏遠。那我便好好地在瓦崗乾下去,將來他投李世民時,我跟著一起不就成了?他媽的,說來不好聽,可這也是‘曲線救國’了罷!”
環境一換,人的思路可能跟著也就換了。
李善道現就是這個狀態。
以前琢磨著投李世民時,覺得這是個好選擇;現今身已在瓦崗,再想這個念頭時,他卻深深地覺著,以前之此念,反不如他後來被迫做出的“投瓦崗”之此選擇合適矣。
念頭是轉變過來了。
但“說不定也還能在瓦崗乾出點事來”這個新的尋思,卻想來容易,真要做到就沒那麼易了。
一來,中短期來看,瓦崗立寨至今,已有數年,部眾已萬餘,高層、甚至中高層的格局都已基本定型,上到翟讓、下到徐世績和單雄信等,都早已是各有親信,拿翟讓來說,像黃君漢這樣的結義兄弟不提,隻義子就十好幾個,做為一個新投者,靠著功勞和徐世績的麵皮,得一個“旅帥”的任職相對容易,再想更進一步,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二者,長期來看,翟讓儘管現在還沒表態,到底肯不肯接納李密入夥,李善道知道曆史走向,卻知李密肯定是能入夥,且李密入夥後,鳩占鵲巢,反手殺掉了翟讓這件事情,李善道也知,則當到那個時候之時,這件影響了整個瓦崗寨後來走勢的大事,會不會對他造成甚麼影響?
這兩個都是問題。
不過相比之下,第二個問題,對瓦崗寨之後的長遠走勢固有極大的影響,但實際上對李善道個人的發展來說,重要性還不如第一個。
針對第二個問題,李密火拚翟讓這事,李善道有一個最簡單的解決辦法,即到時隻提醒好徐世績,使徐世績不出事就行了。徐世績隻要能活下去,他“曲線救國”的新盤算就還能實現。
那麼,第二個問題如果不是大問題的話,第一個問題呢?
第一個問題是實打實的,擺在眼前頭的麻煩。
瓦崗寨中高層的格局已經基本定型,他一個新投者,怎麼“擠”上去?這個問題該怎麼解決?
“飯得一口一口吃。要想更進一步,無非兩點最要緊。外力,也即際遇是一個,這點還好辦點,我處好與徐大郎的關係即可。內力,也即本身的實力是一個,這點就需慢慢來了,第一步,便是得先把翟讓撥給我的這百人,變成我真正的部曲,以此成為我在寨中立足,從而尋圖進一步發展的底子!”鼾聲四起,呼嚕陣陣中,李善道環顧周遭酣睡的這百十漢子,這樣想道。
那麼問題就又來了,這百十漢子,第一是剛相識,他們的名字,李善道大都尚還不知,他們的脾性更談不上了解;第二,這百十漢子又不是一夥人,是三夥新投的人眾組成的,則該怎麼做,才能收得他們的心,使他們服氣自己,能將他們擰成一股繩,成為自己真正的部曲?
李善道細細忖思。
天微微亮了。
周近的這百十漢子大多還在睡,但也有已醒來的。
陳敬兒便是醒來的其一,他揉了揉眼,瞧見了坐著的李善道,連忙爬起來,繞過橫七豎八睡在地上的漢子們,向李善道走來。人還沒到身前,他燦爛的笑,一口白牙已然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