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三藏應道:“是、是。”說道,“徐郎君今日有暇,問了問俺杜伏威、李子通等豪傑們的事,問完了後,便令老奴來尋阿爺,令老奴先在阿爺這裡住下。”
原來是徐世績把想問的事問完了康三藏,但不知何故,還不放他走,也不殺他,但又沒地方安置他,於是就把他打發來了李善道這裡。
李善道點點頭,卻見也沒人押送他,隻是他與他的那小奴兩人來的,便笑道:“你怎不趁機逃了?卻這般老實,真的奉大郎的令,來我此處?”
康三藏乾笑說道:“阿爺請莫調笑。老奴雖是商賈,亦知信義的!徐郎君恕俺不殺,恩深情重,老奴報恩尚且不及,怎會不辭而逃?”
“你這老胡,說話不老實。”
山中山外都是瓦崗的部曲,一座寨門,數道關卡,不說固若金湯,也是插翅難飛,這康三藏就算想逃,他也逃不走,亦因此,徐世績放心讓他獨自來見李善道。
這康三藏是個商賈,從江南到北地,走過的地方不少,李善道卻也有意問問他,如今各地的義軍形勢都是何樣,因戲謔地說了他句後,沒再多說,令道:“好吧,既然是大郎的吩咐,你就且先在我穀中住下。唯我這穀中是剛收拾好,沒好屋舍給你住,委屈你這位巨商了。”
康三藏說道:“阿爺英雄了得,那位鐧殺了張鐵叉的猛士,古之關、張!能為阿爺牽馬墜蹬,不知是老奴幾世修來的福氣!休說沒有好屋舍住,老奴縱雨裡雪裡,侍候達旦,亦是甘願!”
“不愧是個巨商,口舌果然靈便,不過你雨裡雪裡這話,你說對了。今晚,你還真隻能露宿野地了。”
茅屋、窩棚是按人頭搭建的,今天搭起的這些茅屋、窩棚,每個都有主了,全已安排滿。康三藏和他這小奴,今晚確是隻能在穀內野地上睡上一夜。相比性命,這是小事。康三藏連聲應道:“老奴此前走商時,風餐露宿,都不在話下。阿爺請寬心,老奴哪裡都能睡得!”
大約等了一兩刻鐘,高醜奴回來了。
他不是一人回來的,另有兩人與他同來。
一個是劉胡兒,另一個不認識。
劉胡兒介紹了那人與李善道,是個醫生。
叫了這醫生去給張伏生治傷,他問李善道,說道:“二郎,大郎聽說你的東西被人搶了,十分生氣,令俺來問一問,搶東西的可知誰人?”
李善道把剛才問知的話,與他說了說,說道:“怕是難以查到是誰。”
劉胡兒把他說的話記下,說道:“咱的東西也敢搶!熊心豹子膽!能不能查到,總得查了才知。二郎,大郎令俺轉告你,你是才來山上,寨中的嘍囉們多還不識你,因這般膽大妄為。日後若再碰見這等膽大包天,敢犯山規,搶劫你的,隻管報大郎名號,將之抓下,扭送法堂。”
劉胡兒瞅了瞅點頭哈腰、向他行禮的康三藏,說道:“二郎,這老胡兒與你說了吧?大郎令他先來你處安置。”
“說了。請大郎放心,我一定把他看好。”
劉胡兒笑道:“逃,他肯定是逃不出寨子的。二郎,也不必看他,隨他便是。”
張伏生雙拳難敵四手,挨打時候,沒敢反抗,搶劫的幾人把酒肉搶下就竄走了,他的傷不重。
醫生很快就看完了,給他的臉上、左邊肋部敷了些藥,又留了幾包草藥,說了敷用的方法。
程跛蹄都記了下來。
傷已看畢,劉胡兒行個禮,自領著這醫生辭彆,回去向徐世績稟報李善道之所言了。
夜已來至,劉胡兒去後不久,漫天繁星下,秦敬嗣、王須達等提著酒肉還回。
灶火早已燒得旺透,羅忠等拿住酒肉,有的洗肉下鍋,有的開酒取碗。
回來路上,山路邊有成串的小野果子,王須達摘了些,——穀裡那棵野李樹上的李子還沒熟,卻是摘不得,將這些小野果洗了,先盛在碟中,請李善道品嘗。
李善道將他剛才所做出的自今日起,穀中需總有人站崗警戒的這個決定,與秦敬嗣等先都說了,並雷厲風行的,當場定下了,這件事以後就由秦敬嗣負總責,具體的輪值人員,分從各夥人中選出。秦敬嗣、王須達、陳敬兒、羅忠皆應諾領令。
這件事布置完畢,他招呼大家都坐。
百十人分成了十數夥,或十餘人圍坐,或七八人聚坐,儘席地坐下。
每夥中間都點了篝火,以做照亮。十幾堆篝火,把穀中映照得明亮。
先將酒分下;上午清理雜草等時,捉到了幾隻獐、兔和幾條蛇,中午沒吃完,接著將吃剩的此類,各夥也都分了些,權算個墊肚;又有從山澗裡捕到的魚,已做成了膾,也分將下去。
各夥都有了菜肴,酒亦都已經滿上。
李善道便把碗舉起,環顧眾人,朗聲說道:“有道是:‘相逢重義氣,生死等一麾。’咱們以前不相識,但今既相聚,便是兄弟,自今而後,咱們大家夥義字當頭,有福共享、有難同當!在下李善道,這廂與諸位兄弟正式見禮了!這碗酒,我先乾了!”將碗中酒一飲而儘。
山裡野市能有什麼好酒?喝下去,一溜煙,辣嗓子。
李善道忍住沒咳出來,將碗底朝上,往下一亮,半滴酒未落。
穀中百十大漢,轟然應諾,異口同聲,道了聲“郎君豪氣”!都把碗舉起,也都乾了。
李善道一口氣喝了三碗,眾人亦都喝了三碗。
三碗酒畢,王須達、陳敬兒、羅忠帶頭,分領著他們各夥的棚頭,魚貫向李善道敬酒。
李善道來者不拒,片刻間,又連喝了十來碗,越喝眼越亮,半點醉意無有!
王須達等讚佩不已,俱是說道:“郎君海量!”
不多時,肉煮熟了,大塊的肉,冒著騰騰的熱氣、香味,由羅忠主持著,分到各夥。
就肉下酒,眾人吃喝得越發暢快。
酒到酣處,李善道再次站起,將學來的單雄信的話,與眾人說道:“咱們好兄弟歡坐暢飲,不可沒有助興。”唯他沒有單雄信的一手槊術,他不好上場,令高醜奴說道,“醜奴,舞一舞你的鐵鐧,為諸位兄弟助助酒興。”
這是事先與高醜奴說下的事,高醜奴已有準備,甕聲應了個諾,提起他的兩根鐵鐧,就在空地上舞起。
眾人看時,人如熊羆,鐧如烏蟒,手起處,兩蟒如似爭吞明月,鐧落時,仿佛疾風蕩雷鳴。近處的篝火,被他鐵鐧帶起的風,卷動火苗;周邊的地麵,被他踩踏得微微顫動。
專有塊石頭豎在不遠處,高醜奴舞到興起,悶喝一聲,鐵鐧下砸,石屑四濺,被砸成數塊!
上到王須達、陳敬兒、羅忠,下到他三人手下的那些漢子,瞠目結舌,個個倒吸涼氣。
沒有上席麵,和他小奴伺候著上菜、斟酒的康三藏,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石頭且頂不住高醜奴這一砸,何況張鐵叉的頭顱?
這晚之後,李善道每天都叫秦敬嗣等買酒買肉,一連四五天,白天去徐世績那裡聽差,沒事的時候,就回穀中與王須達等相撲較技,或坐莊賭錢,又或看眾人中好武的拋玩石鎖、打熬氣力,——他令陳敬兒挑合適的石頭,打磨了些石鎖等物,晚上則與這些漢子夜夜飲酒不斷。
卻這飲酒,頭晚時還好,第二晚時也罷。
到第三晚再喝時,包括王須達等在內,這百十漢子大多都能放開了,劃拳猜枚、強酒耍賴,喝多了後或吹牛多話,或歪倒就睡,種種平時他們喝酒時的脾性全不再遮掩,都拿出來了。
到第四天晚上喝酒時,甚至有兩個喝醉了的漢子,來給李善道敬酒時,嫌康三藏給李善道倒的酒少,搖搖晃晃的,不肯願意,非要李善道再喝一碗。高醜奴都準備上來趕他倆了,李善道卻止住了高醜奴,毫不在意,笑吟吟地多喝了一碗。
李善道對他的埋怨,一笑置之。
第五晚,繼續吃喝。
不過這晚的酒,卻隻喝到了一半,正喝時,劉胡兒來了,他攜了幾個東西,令眾人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