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戰之人是聶黑獺。
不過,說打封丘,也不能直接就打,因為封丘與離狐間隔著韋城、長垣等縣。是以聶黑獺的請戰,精神可嘉,實則不能行之。徐世績勉勵了他幾句,也就罷了。
卻就在今日軍議上,確定下了改變後的阻擊張須陀的對策。
簡而言之,主要三條。
一是放棄以離狐、濮陽為第一道防線的打算,改選封丘為阻擊陣地;二是兼以白馬為策應的阻擊陣地;三是大掠諸縣,對東郡境內的各縣進最大程度的破壞。
計議既定,徐世績乃就下令,命令全軍在離狐再休整一日,等把新招募到的部曲都編伍完成,並將離狐縣內外大肆擄掠之後,便暫時放棄離狐,全軍轉往韋城、長垣、胙城、靈昌等縣,一如對待濮陽、離狐,再將這幾各縣儘擄掠罷了,即總攻封丘。
命令下達完後,徐世績吩咐劉胡兒,說道:“多遣斥候,先赴胙城、封丘一帶,細細打探費青奴部的動向。”
麵對肆虐在東郡、滎陽郡一帶的瓦崗軍,朝廷也不是一點應付的措施沒有。
早兩三年前,便專門調派了武賁郎將費青奴來到東郡,統一指揮東郡境內的府兵,抗擊瓦崗。
——武賁郎將是楊廣於大業三年,對府兵進行改革時,設立的新軍職,以此職代替了原先諸衛府的護軍。如前所述,府兵是直屬中央管轄的部隊,駐紮在各地的軍府,相當於後世中央在各省市的駐兵,而在中央這一層級,現下共是十二個衛府,仍用後世的軍製來做比較的話,這十二個衛府可以理解是十二個軍部,底下各郡的府兵駐兵,便分彆是屬於這十二個軍部統轄。此前的護軍、而今的武賁郎將俱是衛府的軍職。十二個衛府,各有四個武賁郎將,算是衛府主、副將以下的最高軍職了。之所以楊廣改護軍為武賁郎將,亦是出於控製軍權之目的。護軍的權力大,甚至可以掌管軍職的選用;武賁郎將,顧名思義,僅是一“郎將”而已了。
這位費青奴,名氣不如張須陀大,然亦驍將一員。
三年前,響應王薄等起兵的濟北郡人呂明星等,在被張須陀進兵擊退以後,南逃遁入東郡,在那年十月,便接著是又被時已在東郡的費青奴迎擊擊敗,呂明星也被費青奴殺了。
隻是,斬殺竄入東郡、在東郡缺少根基的敗軍之將的呂明星是一回事,對付瓦崗軍則是另一回事。
各種的原因綜合導致之下,從三四年前翟讓瓦崗聚眾開始至今,費青奴對瓦崗軍卻一直都是未能造成多大的打擊,並致瓦崗發展到現今,費青奴和他統帶的東郡府兵竟是反而已處在劣勢。也因此,當日前瓦崗全軍出山,圍攻東郡的郡治白馬之時,費青奴未有傾力援救白馬。
於下,費青奴領率的東郡剩下的府兵,正屯駐在胙城、封丘一帶。
徐世績判料,從費青奴選擇的這個屯駐地點,可以推測得出,他一定也是看到了封丘的重要性,故此他乃才屯兵在了這一帶,他目下的盤算不外乎兩個,一個是觀望南下進入滎陽郡的翟讓部的情況,一旦翟讓部出現戰敗失利,他就可以憑借封丘、胙城,斷掉翟讓部撤回大伾山的道路;再一個,估摸著應是在等待齊郡的張須陀部了,在等張須陀部到後,共攻翟讓部。
不管徐世績有沒有料對,也不管費青奴到底是不是這兩個盤算,他現統兵在胙城、封丘此處,那對於徐世績底下來的準備進攻封丘,很顯然的,是一個最大的麻煩。
故此,在正式用兵封丘之前,很有必要,先把費青奴部於下的情勢打探清楚。
劉胡兒知曉此事的輕重,慎重應諾,當天便把徐世績的這道命令安排了下去,卻也不必多提。
隻說諸事定下,軍議散了,徐世績沒在縣寺裡住,叫上李善道一起,跟他出城。
出到縣寺門外,地上的那些人頭,已經被串好了串,有的竹竿便豎在了縣寺門前,有的竹竿豎在了縣街各處。看了眼剛才人頭擺放處,那些人頭留下的血跡,又看了眼豎在縣寺門前的那個竹竿上串著的十餘人頭,李善道不禁隨口問道:“大郎,這些人頭都是縣兵的人頭麼?”
“有的是。”徐世績隨便瞥了眼,回答說道。
李善道問道:“有的是?那剩下的?哦,是了,是本縣不肯降從的縣吏、豪強的人頭了!”
“有的是。”
兩個“有的是”,搞得李善道有點茫然了,問道:“大郎,莫不是還有其他甚麼人的人頭?”
“還有些是犯俺軍法的部曲的人頭。”徐世績停了下腳步,朝縣寺門邊的那個竹竿上,改以仔細地望了兩望,指著其中一個人頭,說道,“二郎,這個劉三,你認識麼?”
李善道順著他手指觀之,見這個腦袋頭發散亂,垂落遮麵,透過頭發的縫隙,依稀辨認出來,他在鳳凰島上時見過,確是姓劉,大名叫什麼不記得了,好像是一個隊正。
“這廝平時也算膽大,有些武勇,故俺任了他做隊正,卻不意俺走了眼,昨天攻城時,這廝非但約束不了他的部曲,還跟著他的部曲逃回,因被俺行軍法,當時便就斬了。為勵軍中士氣,今日俺遂令把他這等犯軍令之徒的人頭,儘懸竿上,示與全軍將士見之。”
李善道帶兵到今,還沒有殺過部曲,雖知慈不掌兵,可這時真的看到昔日之“同袍”,因犯軍法,而居然就成了今日竹竿上的一個人頭,他還是不由的,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泛將上來。
他記得,這個姓劉的,和鄭苟子的關係還不錯,——鄭苟子是徐世績的家仆,這個姓劉的同時又是鳳凰分寨的隊正,可以推料得出,他此前當是與徐世績也頗為親近的,而徐世績說殺就把他殺了。試問自己,如是換了自己是徐世績,又如是違反軍令,乾出像這姓劉的所乾的事情一樣的是秦敬嗣、王須達等,自己能不能像徐世績這樣,說殺就殺?
感情上,他覺得自己殺不了;理智上,他卻認為徐世績做得對。
帶兵,卻不僅是管束新卒上,還需要他不斷的學習;即便是統帶老卒上,也還需要他學習!
徐世績的兵營紮在城西,出城不遠,便至營外。
才到營外,就見簡陋築成的營地的外柵角下,一夥人正圍著四五人,拳打腳踢,在邊罵邊打。
徐世績、李善道等都是騎馬。
見到此幕,徐世績勒馬停住,皺著眉頭,令劉胡兒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劉胡兒馳馬而往,不多時,策馬回來,向徐世績稟報:“郎君,是幾個逃兵被抓住了。”
李善道本尚在咬著牙,給自己發狠,若日後碰見類似如劉三的情況,無論犯者是誰,他心道:“‘民內畏重刑,則外輕敵’,此《尉繚子》之有教也!‘凡誅者所以明武也,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殺一人而萬人喜者,殺之。殺之貴大,賞之貴小,當殺而雖貴重必殺之,是刑上究也。賞及牛童馬圉者,是賞下流也。夫能刑上究賞下流,此將之武也,故人主重將’,這也是《尉繚子》之教!他媽的,《尉繚子》已經教得明明白白了,剛才我卻為何還為見到劉三的人頭吃驚?還為徐大郎殺了劉三而感到不是滋味?有道是,‘紙上談兵’,理論必須聯係實際,如果隻懂了理論,實際上做不到,老子豈不趙括之流了?這本《尉繚子》,老子豈不白下功夫讀了?以後碰到類似情況,不論犯者是誰,他媽的,老子當殺就殺!”
卻正發狠,耳聞得劉胡兒向徐世績的稟報,“逃兵”二字聽到,他登時收回了心神。
逃兵?
他不正為該怎麼管束新卒躊躇麼?雖是想到了幾個辦法,然亦正好,可先看看徐世績對待逃兵的處置辦法。
徐世績卻沒有甚麼太大的反應,李善道看到,他僅是略蹙了下眉頭,隨後問了句:“是跟著下山的嘍囉的逃兵,還是新兵的逃兵?”
劉胡兒答道:“回郎君的話,是跟著下山的嘍囉的逃兵。”
想也該是跟著下山的嘍囉的逃兵,徐世績雖是在離狐也已經招募到了一批新兵,但他現還駐兵在離狐,沒有離開離狐,則從離狐招的這些新兵,當然也就不可能就出現逃跑的現象。
徐世績說道:“既是跟著下山的嘍囉的逃兵,俺前日不是就已有軍令麼?按俺軍令行之即是,打甚麼打?”
劉胡兒應了聲諾,撥馬回轉,去向那夥打逃兵的嘍囉傳達徐世績的這道命令。
李善道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徐世績,他前天下達的命令是甚麼,劉胡兒的話已經傳到,但見那夥人便將這四五個逃卒按倒在地,有數人各抽出刀來,分毫不理會這四五人的驚嚇求饒,手下刀落,已將這四五人儘數殺了;殺罷,割下了這四五人的人頭,這夥人中的頭領隨著劉胡兒來向徐世績稟報,於下的那些人遙遙向著徐世績行個禮,提著這四五人頭,往轅門去了。
目睹了整個過程的李善道,瞪大了眼睛。
這夥人殺這四五人時,直如殺雞也似!原以為,徐世績也許還會有甚麼感化逃卒、收攬軍心的招術或辦法,卻搞了半天,他前天下的命令,居然這麼的簡單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