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道跟著來報訊的這軍吏,出營進城。
路經周文舉部潰兵休息的地方時,他騎在馬上,仔細地望了一望。
或坐、或躺的周文舉部潰兵,粗略計算,大概三四百人。
夜下雖然看不大清楚,稍近處的能夠看到,個個衣上染血,好多潰兵的襆頭都跑掉了,露著個散亂的發髻在外頭,有的乃至赤著腳,卻是鞋履也跑掉了,有的還好點,仍帶著刀,另外一些赤手空拳,則是連矛、棒都兵械,都丟在了逃跑的途中。
李善道至今還沒怎麼見過潰兵的模樣,眼前的這一幕,給他上了一課。
無怪說“兵敗如山倒”,隻這路過時的一個張望,一從周文舉部這些潰兵氣喘籲籲、丟盔棄甲的模樣,二從這些潰兵到現下仍還驚恐不定的表情,即已足可判料得出,周文舉的這支部隊已是被打掉了魂,看起來還有個幾百號人,實則是半點用也已沒了。
記得周文舉部本有千餘人,現卻隻剩下了這三四百,餘下的呢?
估摸要麼是戰死了,要麼是重傷被丟棄了,要麼是逃跑的途中逃散了。
護城河到城牆之間的地麵上,和李善道營的營牆與營壕間一樣,布滿了鹿砦等物,李善道索性將馬係在了護城河邊,步行入城。一邊高醜奴在前打著火把,照亮地上,以防李善道不小心踩到鐵蒺藜之類;一邊李善道走幾步,回頭朝護城河外休息的那些潰兵處再望上幾眼。
“這幾百潰兵已經成了驚弓之鳥,被打得完全沒了精氣神,我得向徐大郎建言,絕對不可放他們進城。”到了城牆下,穿過黑洞洞的城門,進入城中的時候,李善道心中想道。
徐世績將縣城分成了四個治安區,李善道等是從東城門入的城,東城這塊區域的城內治安、警戒歸聶黑獺帳下一隊管理。該隊的隊正親自在前開路,引領李善道等前往縣寺。
縣寺內外,燈火通明。
隊正到了縣寺門外便停下了,沒有進去。
李善道把高醜奴留在了外頭,與傳訊的那軍吏進了寺中。
繞過影壁,抬頭便是大堂。堂上亮如白晝,對坐著十餘人。穿過院子,到了堂前,傳訊那軍吏入內稟過,出來請李善道登堂。李善道大步上到廊上,解下佩刀給堂外的侍衛,遂乃入堂。
第一眼所見者,即是周文舉!
周文舉坐在徐世績的下手,已卸掉了衣甲,換上了一件衣袍,臉也擦過了,看著不似城外潰兵狼狽,然觀其神情,驚魂未定之狀,卻與城外潰兵一般無二。
李善道到前,周文舉正在向徐世績等講說他為何逃來封丘的原因與經過,等李善道與他見過禮,落座之後,徐世績與他說道:“周賢兄,你接著說吧。”
周文舉說道:“狗日的蕭裕,這賊撮鳥緊隨賈務本等之後,亦率其主力從韋城城外經過,獨留其羸兵押送輜重,落在後頭,誘俺出城……”
徐世績打斷了他,說道:“周賢兄,這一點你說過了。”
“哦?是麼?俺說過了?”周文舉暈頭暈腦地拍了下腦門,便略過了此節,往下說道,“起初俺約束部曲,不讓部曲出城,為的就是防其有詐。”色轉惱恨,拍了下案幾,罵道,“偏王三這廝……”驀然記起,他剛罵過王三,又拍了下腦門,說道,“哎喲,這一點,俺剛才也說過了。”
徐世績提醒他說道:“周賢兄,你剛剛說道,王三郎領其部曲出了城,追搶蕭裕等部的輜重。”
“對,對。”周文舉定了定神,總算是記起了他方說到的地方,說道,“俺剛說到王三這廝帶人出了城。大郎,王三這狗日的,他既已出了城,且輜重,還真被他搶到了些,俺手下的一乾頭領便都忍不住了,全嚷嚷著要出城,俺沒辦法,隻好帶剩下的部曲也都出了城。雖出了城,俺實際上還小心著呢,隻放了半數的部曲去搶輜重,餘下半數的部曲,俺親帶著,就是為防賈務本、蕭裕這幾個狗日的給俺殺個回馬槍。隻是萬萬沒有想到,蕭裕等尚未殺回來,不知何處冒出來了唐虎這賊廝鳥!
“這賊廝鳥著實勇悍!隻引了數十騎,就把俺手下這千餘嘍囉殺了個人仰馬翻。蕭裕等狗日的趁機殺回,日他娘的,殺得俺連城都回不去了!逃了半日半夜,俺們總算是逃到了封丘,算是撿回了一條命。”說到氣惱、心疼處,周文舉再次拍了案幾,罵道,“王三這狗日的,要非是被唐虎殺了,俺定輕饒不了他!”
徐世績問道:“周賢兄,你適才說,賈務本所率之賊官兵,騎兵頗眾,你兵敗之後,他沒有追你麼?”
“怎的沒追?要沒追,俺千餘嘍囉,會隻剩下這三四百數?”周文舉驚恐不定的臉上,露出了點小小的得意,說道,“隻不過俺也不是吃素的!大郎,俺是韋城人,這你是知道的,俺勝在地頭熟,俺沒直接沿著官道跑,俺先是往沼澤那邊跑了去。賈狗的騎兵陷在泥中,後來就追不上俺們了。日他娘的,還好有那麼片沼澤不遠,不然俺還真是再也見不著你了!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