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身子前傾,說道:“哦?”
“數月前,唐公醉後與二郎說的那些話,竊以為,已將唐公的心思表露無疑。聖上棄長安、離東都,遁居江都,視海內陷入水火,而竟不顧,隋室之亡,已是必然。這些,我等能夠看得出來,以唐公之明智,他焉會看不出來?隋既將亡,誰能代者?自唯天命所應之人是也。則誰又是應天命之人?唐公姓在圖籙,名應歌謠,常理計之,唐公複又怎可能不動心思?”
所謂“姓在圖籙,名應歌謠”,“姓”無須多說了,李氏將代隋的謠言,早是滿天飛,“名”也則,時下流行的童謠很多,不但是有可解釋是應了李密的那首童謠,另還有一首童謠,唱的是“桃李子,洪水繞楊山”,何為“洪水”,李淵的名,“淵”不就是水麼?
劉文靜“名應歌謠”即出於此。
“可是,我阿哥若是果真有舉兵的心思,怎這幾月來,一句亦未曾再提?”
劉文靜撫摸著胡須,笑道:“二郎,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是乃‘當局者迷’也。唐公這幾個月,為何就此未有再言,原因不是很明顯的麼?唐公所慮者,便是他數月前已與二郎你說過的那兩個原因,‘唯曆山飛不破,突厥不和,暫尚無法經邦濟時’。”
“曆山飛、突厥……”
劉文靜點了點頭,說道:“正是。曆山飛擁眾甚多,近在咫尺,脅我晉陽;突厥趁我海內大亂,現頗常縱兵南下,掠我邊地,是遠患也。不先擊破曆山飛,與突厥相和,而若貿然就起兵舉義的話,近則曆山飛、遠則突厥,或會進退失據,自保尚難,何況與群雄逐鹿?”
“曆山飛巨寇,眾至十餘萬,大業十一年至今,他已肆虐河北、太原,太行山兩麓數年,我阿哥前時也曾有進討過他,雖然克勝,其實力猶存,難以速破;突厥畏威,不懷德,先帝時,雖臣服於我,自比子甥,奉先帝為聖人可汗,然今見我中原亂起,貪念野心遂又滋生,欲與相和,更是不易。劉君,我阿哥所慮之此兩點,我非不知也,可要想等到把這個麻煩徹底解決以後,再做舉義,那要等到何時了?隻恐怕,到那時候,殷商之鼎,已易入周矣!”
劉文靜摸著胡須,微微頷首,說道:“二郎年輕英俊,朝氣蓬勃,有此之憂,亦非錯也。但是二郎,唐公與你不同啊,唐公老成,謀事沉穩,故是唐公不免會存此兩慮。”
“劉君,那怎麼辦?難道,還真等到我阿哥擊破了曆山飛,與突厥相和,之後再做舉義?”
劉文靜起將身來,背著手,赤著足,在這鬥室之內轉了幾轉,說道:“二郎,我實與你所憂相同!唐公有此兩慮,穩妥固是穩妥,可天下之事,並非是每件事都能十分穩妥之後,才可辦的。尤其是舉義起兵這等大事,本搏險之為,要想待到萬事俱備方行,愈是不太可能。”
“如此,我阿哥存此兩慮,劉君以為,如何是好?”
劉文靜站定,目光炯炯,說道:“二郎,何不往請唐公所信用者,進勸唐公?”
“劉君!你又不是不知,這幾個月來,先後已有夏侯端、許世緒、武士彠、唐憲、唐儉諸公,俱嘗暗向我阿哥進言,勸我阿哥舉兵。奈何我阿哥,皆唯聞而已,不肯聽之?”
劉文靜說道:“不是唐公不肯聽之,是這幾人的分量不夠。”
“哦?”
劉文靜說道:“二郎,我有一人舉薦,若能使此人進勸唐公,他的話,唐公必定會聽!”
李世民聰穎絕頂,隻從劉文靜的神情、語氣,就立刻猜出了他舉薦的此人是誰,說道:“劉君說的是裴公?”
“正是玄真!玄真與唐公交好,布衣友也,唐公與他極是親昵,對他非常信任。唐公到太原以今,與玄真時常日夜飲宴,博弈通宵。若能請動玄真,進勸唐公,舉義此事,可以定矣!”
裴公、玄真,李世民和劉文靜說的正是晉陽宮監裴寂,其字玄真。
劉文靜推薦之人,果是如李世民所猜!
但李世民聽了,卻未再說話,隻摸著絡腮胡子,若有所思。
“二郎,你是不是在猶豫,不知玄真是否肯幫你這個忙?”
李世民說道:“劉君,我知你與裴公交好,可我與裴公交情隻是泛泛,舉義這等大事,他會肯幫我說項?”
“玄真其人其性,我再了解不過。二郎,我有一計,保他會肯幫你此忙!”
李世民大喜,問道:“敢問劉君,是何計也?”
劉文靜便道出了一個計謀。
李世民聽罷,拍手稱讚。
乃於次日,就按劉文靜此謀,李世民著手實施,且毋庸多言。
隻說劉文靜之此謀,李世民剛開始實行,便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消息,從滎陽傳來。
消息是:原是山東大寇、後轉戰在江淮的孟讓,不辭數百裡路之遠,率眾投附了李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