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黑闥眉開眼笑,將匣子合上,小心地給了從他來的弟弟劉十善拿住,吩咐收好,連連點頭,應道:“好!好!俺記住了,半個時辰前食用,不可飲酒。張道長的仙丹,俺又不是沒用過,不消說,自是一等一的好用!”問道,“賢弟,卻怎這次隻有兩丸?”
“比不得上次送賢兄的‘雲雨丹’,此‘歡喜丹’用料多,製作耗時,故此回才得兩丸。”
劉黑闥說道:“隻得了兩丸?賢弟全給了俺?那賢弟?”
“好東西,當然得先緊著兄長用!張道長已在燒製第二爐了,待第二爐燒好,弟再用不遲。”
——這話,卻是李善道在胡扯八道了,他是來自後世的人,怎會不知道士們燒製的這些丹藥,都是什麼成色?送人可以,自家食用,他萬萬是不會做的。
話到此處,卻是說了,那他把這丹藥送給劉黑闥,豈不是在害劉黑闥?實際上,亦非如此。這丹藥,他便是不送給劉黑闥,劉黑闥一樣能從彆處求來,一樣的還是食用。
劉黑闥嗬嗬笑道:“好!好!賢弟重義有情,這份禮,俺就收下了。”
李善道請他坐下,自也回到席上坐住,叫高延霸令帳外的小卒將酒菜送進,等鋪排擺好後,舉起酒杯,說道:“賢兄,雖隻才兩日未見,已思兄如渴,恍若許久未與兄敘了,先飲一杯!”
劉黑闥、劉十善和陪坐的秦敬嗣等,將杯舉起,皆飲了一杯。
放下酒杯,劉黑闥亦不用筷著,手抓起一塊牛肉,三兩下嚼了下咽,壓了壓酒氣,然後笑道:“好酒!好酒!……賢弟,昨天俺本是想請你來俺營中喝上幾杯的,被一件事給耽誤住了。”
“哦?敢問賢兄,是何事也?”
劉黑闥對案上擺著的魚膾等細食,如似未見,吃完一塊牛肉,又抓了塊羊肉,邊吃邊說,答道:“前兩天,有一部義軍,自河北而來,投附我軍,這件事,賢弟知吧?”
李善道點頭說道:“我知道。”
“這部義軍的頭領,與我家平原公是舊識,故昨天下午,平原公設宴,為他接風洗塵,俺是陪客,是以昨日,沒能請賢弟到俺營中歡飲。”
自李密稱魏公的消息散播出去以後,山東、河南、河北的各部義軍,絡繹前來相投者甚眾,不絕於道。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義軍趕來相投。李密為此,乃至已經下令,置百營簿,專門管理這些來投的義軍,——簿號“百營”,可見來投之義軍諸部之眾多。
有的名氣大的義軍部,李善道奉李密、翟讓之令,有從徐世績等出迎,但更多的名氣不大的義軍,對這些義軍,不用李善道、徐世績等親自去迎接。前兩天河北來的這部義軍,人數不多,千餘上下,其頭領的名氣也不很大,故而李善道、徐世績等沒有親去迎接。
“原來如此,是平原公遇到了舊識。”
劉黑闥歎道:“紅紅火火!賢弟,你適才這一個詞,用來說俺,不見得妥當,卻若用來說時下的我軍,才真是最妥當不過!賢弟,今來投魏公的義軍,千千萬萬,我軍現真是紅紅火火!”
“魏公連敗隋兵名將,名震四方,於今又洛口倉在我手中,糧儲如山,更魏公慷慨仁厚,稱公以後,封賞遍及,遂投者如雲,何足為奇?”李善道心中一動,端著酒杯,笑眯眯地說道。
劉黑闥與李善道又喝了杯酒,說道:“當日來投翟公時,不瞞賢弟說,俺部中頗有遲疑的,生怕投了翟公後,外鄉人受欺負,現下回看,還好平原公沒有聽遲疑的那幾位的擔憂!投翟公,俺們是投對了!……說到洛口倉,賢弟,俺聽說了一件事,不知真假?”
郝孝德雖得拜平原公,劉黑闥雖得拜開府儀同三司,畢竟他們是外來相投者,和李密、翟讓還是隔了一層,論消息靈通,比不得李善道。
李善道問道:“賢兄聽說什麼事了?”
“便是俺聽聞,魏公有意在洛口倉周邊,興造新城?”
這件事,李善道還知道,笑道:“賢兄消息靈通。不錯,確有此事。近日來投我軍的義軍各部,已有數萬之眾,以後來投咱的隻能是會更多,這麼多的部曲、人馬,現有的倉城太小,自是難以安置,所以魏公在與翟公等商議後,剛做出的決定,打算在洛口倉興建一座新城。”
“俺還聽說,這新城,魏公打算造的不小?”
李善道說道:“初步定下,計劃繞洛口倉,周回四十裡,以建此城。”
劉黑闥咋舌說道:“四十裡?啊喲,這得多大個城?”看了下李善道,說道,“賢弟,魏公打算在洛口倉建這麼大個城?怎麼說?那魏公的意思是,以後咱就在洛口倉這裡紮下根了?”
“魏公是何心意,我哪裡會知?……聽賢兄話意,魏公若真是此意,賢兄似不讚同?”
劉黑闥撫須而笑,說道:“魏公的決定,俺有甚麼資格評說?更彆說不讚同了,俺更不敢!”
“也是,賢兄是河北人,若是咱們就此在這裡紮根,賢兄想回趟家鄉,可能就不太容易了。”
劉黑闥一揮手,豪氣地說道:“大丈夫四海為家!俺既從平原公造了反,莫說再回家鄉看看了,俺這條賤命,賢弟,實話與你說,俺早已都是不要的了!”
李善道搖了搖頭。
劉黑闥說道:“怎麼?賢弟不信俺的話?”
“賢兄的話,我自是相信。我等好男兒,今既起事,為的是乾成大事,區區思鄉之情,小兒女所為,當然是不值一提。可是,賢兄,有句話說的好啊!”
劉黑闥問道:“什麼話?”
“有道是,‘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
劉黑闥笑道:“賢弟,給你說了,俺是個老粗,你莫拽文。這話何意?俺聽不懂。”
李善道把這句話的意思,給他解釋了下。
卻劉黑闥是豪傑之士,這句話,可謂是正說到了他的心窩裡!
思鄉之情,可以忽略不計,然而風光起來後,若是不能回到家鄉顯擺顯擺,尤其像劉黑闥這樣,早年在家鄉時,又名聲不好、地位低微,確乎是心癢難耐!
劉黑闥聞得解釋罷了,舉羊肉在手,忘了入口,嘿然片刻,丟下了羊肉,說道:“此話是項王說的?賢弟,項王此話,還真是有三分道理!‘衣繡夜行,誰之知者’,嘿嘿、嘿嘿。”
李善道覷其神色,知他已然心動,卻不複再言了,端杯勸酒,笑道:“賢兄,請再飲一杯。”
陪坐諸人中,一人起身,甕聲道:“‘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項王此話,大丈夫之語!不過,郎君,以俺愚見,即便是魏公意紮根洛口倉,劉將軍若是想衣錦還鄉,卻也非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