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道一笑,說道:“我很早前,和徐大郎閒聊,聊到過曹孟德的一句詩,‘天地間,人為貴’。上天有好生之德。賢兄,你我於今起義,為的是拯民出水火,能少殺的,還是少殺為好。”
聽來像是在勸趙君德,可細品話意,“能少殺就少殺”,亦“恩威並施”之意也!
便就當日,運庫糧去館陶,同時,魏征又給元城去了一道令,以及給他的朋友寫去了書信。
卻在送魏征、趙君德出堂的時候,李善道扶著門框,直目送到他倆出了院子,才收回目光。
猶立在門口,未有還堂上。
李良等了會兒,見他站著不動,問道:“阿耶?”
“啊?”
李良說道:“魏先生和趙將軍已經出府了。阿耶是又有事麼?俺再把他倆請回來?”
“哎喲,你可千萬彆請魏先生回來。他要是再回來……”
李良不解,問道:“阿耶,怎麼了?”
李善道搖著頭,回到堂上坐下,拈出劉黑闥的來信,示與李良看了一看,苦笑說道:“阿奴,我這位劉賢兄信中,還寫了另一件事。”把劉黑闥派劉十善追殺元寶藏之事,說與了他聽。
李良先是楞了下,隨即笑道:“阿耶,放元寶藏走時,俺其實就在想,不如殺了。劉將軍今遣小劉將軍追殺之,這不是正好麼?劉將軍所言甚是,若放走了他,必有後患。”
元寶藏獻降書與李密的事,李善道帳下知道的人不多,李良是他的從子,卻是知曉。
“元寶藏是魏先生的故主啊,魏先生一旦知道元寶藏死了,阿奴,我怎麼向他解釋?”
李良滿不在乎地說道:“阿耶便作不知,隻當是被盜賊害了,不就行了?”
“你忘了我與延霸說過的?魏先生不是一般人。這話,哄不住他。”
李良說道:“哄不住就哄不住,阿耶,他還能造反不成?”
“魏先生有宰相之才,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阿奴,我想收其心,為我所用也。”李善道落目劉黑闥的信上,又略看了一遍,再次搖了搖頭,說道,“我這位劉兄,做事狠厲啊!”
放走元寶藏,送他去李密處,或會有後患,李善道焉會不知?
所以未殺元寶藏,仍是送他走了,李善道為的正是魏征。
如他所說,元寶藏是魏征的故主,士人是講究節操、義氣的,若把元寶藏殺了,魏征可能就不好收用了。——你把人家的故主殺了,人家再為你效力,這怎麼想,都不太容易實現。
而如果把元寶藏送到李密處,後患固有,但李密的結局,李善道是清楚知道的,殺了翟讓後,他沒多久就覆敗了,也就是說,這個“後患”,應該不會太大,不會太“後”。
兩下權衡之後,李善道於是最終還是做出了放元寶藏走的決定。
卻不意,他是把元寶藏放走了,劉黑闥不肯放元寶藏去見李密!
這下可好,等元寶藏遇害身死的消息傳到,魏征這裡,可怎麼辦才好?
初見到魏征時,李善道重他,是因前世對他的所知。
這幾天接觸下來,無論是他處理縣事、郡務,又或者是就一些時事征詢他的意見,魏征都是井井有條、常有灼見,對他的能力,李善道現已有親身了解,現在重他,重的全然是其能矣。
——絕非如前世所知,魏征僅一個敢諫之臣,李善道現已發現,他的能力還包括了其它很多!
李善道而下最缺的是甚麼?
黎陽倉在手,糧不缺。糧不缺,兵就也不缺。兵不缺,猛將勇士也就不缺。
他最缺的,就是魏征這樣有才能、有見識、有謀略的優秀的政治人才!
一個元寶藏,一點影響不是會很大、很長遠的“後患”,與得到魏征比,真是可以不值一提。
現在,劉黑闥卻派劉十善去殺元寶藏了!
已到午飯時分,飯菜送上,李善道沒有一點胃口。
劉十善引騎追趕,是肯定能追上元寶藏,元寶藏現下尚不知是死是活,然可確定的是,他已經是個死人了,問李良的話,不是在問李良,是在問他自己:“我怎麼向魏征解釋?”
……
事情的發展,出乎了李善道的意料。
魏征,竟是不需他解釋。
兩天後,當在館陶縣的放糧賑民,進行得如火如荼,場麵盛大之際,一道捷報從興洛傳來,元寶藏遭賊身死的消息,前後腳地也傳到了貴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