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魏征一同進來的這人,年不到三十,身材高大,肩膀寬闊,蓄有一部蜷曲的大胡子,往他臉上看去,眼神明亮,眉毛烏黑,麵色白裡透紅,——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個養尊處優的美男子,但不知哪裡的緣故,李善道瞧其長相,覺得好像與漢人的標準長相略微有些不同。
擔了多半天的心,總算放下,李善道把魏征扶起,笑道:“玄成,你這兩天跑何處去了?郡中尚且不靖,你再不回來,我都要叫延霸帶人出去找你了!”轉問邊上這人,“這位君子是?”
“回將軍的話,此君便是冠氏縣長於君。將軍,仆這兩天便是去攔於君了!”
李善道說道:“冠氏於縣長?”
冠氏的這位“於縣長”沒有下拜,隻是叉手為禮,應聲答道:“仆於誌寧,故冠氏縣長。”
此名入耳,李善道神色未有變化,——他前世,對當下這段曆史,隻能算大概了解,具體到一些時下人物,不是如翟讓、李密、劉黑闥等這類特彆出名的,他都不太清楚,卻因乃是不知,這位於誌寧,在原本的曆史中,亦一位頗有才乾的英俊,嘗為秦王府的十八學士之一。
題外話,不必多說。
隻說李善道儘管不知於誌寧在原本的曆史中,亦曾於青史中留下過一筆痕跡,但他是冠氏縣長,卻是知的,聽魏征說過,且看在魏征的臉麵上,該給的禮重也是要給的,就打量著於誌寧,客客氣氣地笑道:“原來君就是冠氏縣長,我聽玄成與我說過,怎麼又成故冠氏縣長了?”
故者,之前也。
於誌寧像是不好回答李善道的此句問話,沒再說話了。
魏征解釋說道:“將軍,於君本冠氏縣長,日前掛印,欲還鄉裡。仆正是聞了他要還鄉,來不及再向將軍請示,即於昨日,趕緊出城,命車攔迎。在沙麓山附近,幸而將於君迎住!”
“沙麓山”是座上古名山。據說,周穆王曾在這裡獵得白鹿。不過,這座山,早在春秋時期,就因山體的不斷滑坡而最終塌陷了。魏征所說的此個“沙麓山”,指的是沙麓山留存的遺跡。
李善道這些天,天天和魏征見麵,沒那麼多的軍事、政務要聊,正經事聊完,就和魏征談天說地,或向他詢問武陽郡本土的人物風情。魏征是武陽郡本地人,不僅熟知本郡的人物、產出,本郡的曆史他也很知道,曾有與李善道提及過這座“沙麓山”。李善道對此山在曆史上留下的事跡、本來所在的位置,已是都有所知。知此山位在冠氏南、貴鄉西。
“君欲掛印?”李善道訝然,一副驚詫的樣子,璿兒似是想到了甚麼,慌忙退了半步,向著於誌寧下揖行禮,說道,“是了,君縣長當得好好的,忽然掛印,必是與我有關了。敢問於君,可是我的部曲有擾掠貴縣士民?若是,君請直言,不須隱晦,我定嚴懲!”
於誌寧明顯沒想到李善道會有這麼個舉動、這麼番言辭,怔了一怔,趕忙還禮,說道:“將軍部曲,並無擾掠冠氏士民之為。仆掛印,係因仆仕宦離鄉日久,思鄉難抑之故也。”
魏征說道:“於君,仆與你說的沒錯吧?將軍仁人愛士,今舉義兵,深懷出民於水火之誌,雅有崇賢重士之心,你我逢此亂世,固然不幸,而能得遇將軍,又你我之幸也!”與李善道說道,“將軍,仆已說動於君,當此海內大亂,生靈塗炭之際,大丈夫焉可為私情所困?宜當以公為重。於君已然轉變了心意,決定不再還鄉,願投效將軍,為將軍竭效其能。”
“哦?”李善道還不了解於誌寧的才乾,對他的投不投效,自是難像對待魏征那樣,發自內心的積極和推動,但魏征這般重視此人,料此人當非庸才,便展開笑顏,大喜說道,“數聞玄成與我道君之才!不瞞於君,我久已有延請足下,助我之意。唯恐我名微德淺,君不肯也,故雖早有此意,未敢冒昧進書。幸賴玄成,終得君俯允襄助,……啊呀,不勝歡喜!”
令李良,“取酒來!”
李良以漆木盤,端了三杯酒奉上。
李善道取一杯給於誌寧,取一杯給魏征,自取一杯,笑道:“玄成,前我嘗與卿言,不喜得貴鄉,喜得卿也;今亦然,不喜得冠氏,喜得於君也!此杯,請滿飲。”將要飲下,想起席上還有一人,稍頓酒杯,示意今晚宴席的主客堂邑長,“亦不喜得堂邑,喜得君!君也請飲。”
魏征、於誌寧、堂邑縣長陪著李善道,將杯中酒滿飲。
李善道亮了下杯底,說道:“擔了玄成一天的心,玄成安然還回,此一喜也;久聞於君賢名,今日得會,此二喜也。一杯酒,不夠表我欣喜。玄成、於君,滿飲三杯!”
連著喝了三杯。
李良有眼色,已給魏征、於誌寧安排了下坐席,皆在上首,俱位處堂邑縣長這位主賓之上。
李善道請他兩人落座,自也回到席上坐下。
與於誌寧是初見,旁邊又有堂邑縣長這個外人,深談的話,當然今晚席上是沒法說了。
是以這晚宴上,李善道殷勤勸酒,儘顯禮敬賢士的風度罷了。
……
第二天,李善道睡起,請來魏征,向他詳詢於誌寧此人。
“數聞玄成與我道君之才”,這話,隻是李善道昨晚席上的客套話。
魏征是向他提過於誌寧,但關於於誌寧的事,沒有細說。
帶著殘存的酒氣,魏征很快到來。
“玄成,昨晚你喝的不少,喝碗酸辣湯吧,我親手給你調製的,此物酒後飲之,有解宿醉之奇效。”李善道將一晚熱騰騰的酸辣湯,給魏征端將了過去。
待魏征喝了兩口後,李善道帶著埋怨的語氣,說道:“玄成,你前天招呼也不打一個,就出了城,著實把我擔心壞了!郡才剛得,不算安寧,盜賊頗有。萬一你出了事,怎辦才好?可不得心疼死我,懊悔死我!玄成,下次,可千萬不能再這麼乾了。無論去哪兒,先告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