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世雄已經披上了鎧甲,未再坐榻席,坐在個胡坐上。
他暫止住與帳中長史、司馬等的計議,問薛萬均,說道:“轅門沒能奪回?”
“阿耶!轅門實是奪將不回。有個自稱劉黑闥的賊將,著實驍勇,悍不畏死,兒與他騎鬥了十餘合,不能將其斬落。卻今夜來襲我營的是竇建德與李善道兩賊合兵,李賊、竇賊的後援賊兵源源不絕,兒隻帶了千餘人馬,不是對手,遂撤退回來。阿耶,快請起身,突圍吧!”
薛世雄卻哪裡起身?斥道:“休得胡言!你雖我兒,若亂我軍心,斬之不疑!”問道,“萬徹呢?在轅門沒見著他麼?”
“阿耶,聞得賊兵叫嚷,說是阿弟萬徹已被個姓高的賊將擒下,現不知被押去了何處!”
薛萬均見薛世雄不肯起身,自起身來,將無關的將校從帳中趕出,複又拜倒,哀求說道,“阿耶!事已不可為矣!不但轅門已失,不能奪回,南營牆東西兩段,現也已被竇、李兩賊部賊兵攻陷了多處,賊兵正大舉衝進我營!馳回帥帳路上,兒遠望東、西,遙見東、西兩片營區,此際亦是火光衝天,殺聲盈耳,已然被賊兵攻入。又沿營道所見,我營中諸部儘皆大亂!阿耶,你聽,……滿營都是亂聲。亂情已經是壓製不住,我營將潰矣!阿耶,快突圍吧!”
“你再胡言,看為父軍法斬不斬得你!”薛世雄大怒,拍了下案幾,說道。
薛萬均是親自到轅門,剛打過阻擊仗,親眼見到有多少的賊兵已經衝進營中,又回來沿道,親眼看見本營的諸部將士現下已是亂成什麼樣子的了。
他知道,這個營是萬萬不能再守了,全營潰亂,隻怕已是轉眼間的事!
他重又起身,不再勸說薛世雄,喝令帳下吏卒:“扶起大將軍,備馬,隨俺護大將軍出營!”
薛世雄怒道:“你敢不聽將令,違逆父令?”須發皆張,瞋目喝道,“俺看誰敢聽這逆子之令!”
吏卒張皇相顧,不敢聽從薛萬均的命令。
薛萬均急得跳腳,向長史、司馬求助:“長史?司馬?”
長史、司馬心中有數,這個營,的確是沒法守了,而薛世雄不肯突圍者,料之,一個是因臉麵問題,再一個怕是則因之後被楊廣治罪。
兩人猶豫了稍頃,俱是心道:“張須陀先已敗亡,劉長恭接踵大敗,聞裴仁基已降附李密,深得李密信用,及唐公李淵也已反於晉陽。大隋的天下指日可亡,我等卻不必葬身此地!”
長史便出言進勸,委婉說道:“明公,事並非已不可為,在下愚見,還有一線反敗為勝之機。”
薛世雄急忙問道:“機為何也?”
長史說道:“便是河間城。河間城中,駐兵數千。在下愚見,明公若是現能突圍出營,到至河間城,召聚城中守卒,然後返身回戰,……賊入我營後,必會四下殺掠,趁此賊自相亂的機會而作進戰,定能反敗為勝,一舉將竇、李兩部賊儘數殲滅,擒殺竇賊、李賊,亦非不可!”
薛萬均得了此話的提醒,連忙隨聲應和,說道:“對,對!阿耶,河間城有幾千守卒,咱趕緊去,把他們調來,便對賊兵發起反攻!河間城離此,隻七裡遠,現在突圍,最多一個多時辰,咱就能殺回來!阿耶,事不宜遲,快些請起吧!再耽誤些,可就真沒辦法了!”
“我遣去河間縣城,調守卒來援我營的檄令,尚無河間城的回報送到麼?”
原來是在薛萬均趕去轅門的時候,薛世雄已經派人去給河間城傳令,調其守卒來援了。
司馬答道:“明公,尚無回報送來。長史、薛郎所言甚是,當下反敗為勝的僅存機會,就是趕緊調河間的守卒來援。既然明公的軍令到現在尚無河間的回報,當下上策,自是明公親到河間調集兵馬。明公,下吏等願與薛郎共護送明公突圍出營,赴河間調兵。”
薛世雄默然片刻,長歎了一口氣,拍著大腿,痛心地說道:“蒙聖上天恩,我得為留守涿郡的三萬兵馬之將,今奉旨南下援洛,本欲順道削平竇賊,卻不意在此,反遭此一敗!我對不起聖上啊!”按住膝蓋,慢慢地站起了身,說道,“敗軍之將,我身可死,但這三萬精銳是聖上的精銳,卻不能白白地儘喪於此!也罷,便先突圍,至河間,調守卒還回,來救各部將士!”
薛萬均等見他終於鬆口,儘是鬆了口氣,各胡亂地應著,七手八腳地扶住他,就出帳去。
吏卒早就把薛世雄的馬備好了。
長史、司馬等的坐騎也都已經備好。
攙著薛世雄上了馬,薛萬均、長史、司馬等也都上馬。
薛萬均舉首,望了下營之四麵。
南、西、東皆有火光、殺聲,唯有北邊較為安靜,除了營內北區本部兵的亂聲外,營外並無賊兵的動靜,——“圍三闕一”,是人人皆知的圍城、攻營之法,北邊是真沒有賊兵,還是賊兵在北邊有伏?薛萬均不知道,也猜不出,但眼下情景,不論是從營外的動靜來做決定,抑或是從距離河間城的遠近來做決定,卻也都是隻有北邊可以選為突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