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便是崔公?”在帳門口等了有一會兒的李善道,瞧見於誌寧領著數人來到,不等他們到得近前,主動前迎,略微打量了下跟在於誌寧最近處的這人,先叉手為禮,熱情笑道。
這人三十多歲,白麵蓄須,黑襆頭,圓領袍,腰圍革帶,玉佩叮當,佩劍,足著軟底靴。
像是被李善道的年輕給驚奇住了,這人楞了下,才慌忙還禮,說道:“仆崔義玄,謁見將軍。”
客套詞,李善道說得已是相當熟了,順嘴就來:“遠遠望之,公氣度不凡,便知必是崔公無疑了。公之清名,善道久仰。上次途徑貴郡,往樂壽去時,便思與公一見,奈何軍務倥傯,不得機會。今日終得在此相見,幸甚幸甚!”轉視另外幾人,笑道,“卻不知這幾位是?”
於誌寧介紹說道:“敢稟將軍,此數君皆是與崔公共襄義舉,勸定武城令獻城的縣內名士。此兩位是義玄公的族兄弟,崔氏大房之苗裔,名諱龍藏、智藏;此位張君,名諱文煥,其族父便是拾囊不昧、慎數馬足之張大夫也;此位房君,故魏之平東將軍房公苗裔,諱易從。”
清河郡的著名士族不少,其中又以武城的名族為多。
而武城最有名的士族,主要就是崔、張、房三族。
於誌寧領來的這幾人,人數不多,可是武城的這三姓名族,卻都包括在內了。
卻原來,武城縣和漳南縣一樣,又是不攻自降。
不過獻城的過程與漳南不太相同,比之漳南投降的乾脆利索,武城的投降稍微有點波折。
原本,武城令是沒打算投降的。
通守楊善會能征善戰,武城令對楊善會抱了很大的希望,認為武城是清河縣城北邊的藩籬,楊善會肯定是不會不救,而楊善會隻要來救,武城的危險局麵自然也就解了。
結果,卻在昨天傍晚,崔義玄等聯袂求見於他,給他看了一封私信。
信是範郡丞親筆所寫,信裡明明白白地說了,雖然他是百般請求,楊善會執意不肯發兵援武城縣,在信中,他建議收信人趁著“李賊”尚未正式圍攻武城,不如趕緊逃來清河縣城。
看完這封信,武城令如遭雷擊。
崔義玄等趁機勸他,薛世雄三萬精銳,都不是李善道的對手,況乎武城一城?如果楊善會來救,也許城還能守住,可楊善會壓根不肯來救,如此,外無援兵,強敵臨城,隻怕無論如何都是守不住的。與其城陷成擒,聞李善道有仁義之名,非張金稱此類殘賊,何不獻城以降?
一邊是郡中不救,一邊是縣中的右姓士人願降,再加上,李善道在武陽郡賑濟百姓、攬用士人、重用武陽丞元寶藏的門客魏征、盛誌等,還有冠氏長於誌寧等一乾武陽郡的降官降吏的寬仁行為,他亦有風聞,於是,彷徨了陣後,索性就聽了崔義玄等的進勸,乃獻城投降。
簡言之,武城之降,範郡丞的信是首功,崔義玄等的推動是大功。
聽罷於誌寧的介紹,李善道給足了崔龍藏等麵子,一一的與他們叉手見禮。
崔龍藏等還禮不迭。
李善道笑道:“帳外非敘話之所,公等請入帳中坐。”
不先入帳,親手掀開帳幕,請崔義玄等先入。
崔義玄等人哪敢先進?推讓不已。
末了,還是李善道先進了帳中,於誌寧與崔義玄等魚貫跟入。
帳中坐定,王宣德指揮吏卒奉上湯水,侍候在下。
李善道再次打量崔義玄等,見他幾人多是白白胖胖,縱有不顯胖者,也是皮膚白皙,一看就都是養尊處優,即便於今已然亂世,也是從未吃過什麼苦頭的,——與黎陽倉城外、行軍道路上所見到的那些蓬頭垢麵、麵黃肌瘦、目光呆滯的饑民們相比,簡直兩個世界的人!
可世道便是如此,兩個世界,又有什麼辦法?
而且,雖然感情上,李善道更傾向的是那些受苦受害的饑民,但在而今的這個時代背景下,他理智上很明白,對他事業上發展,更有幫助的卻是這些養尊處優的士人們!
因而,表現出來的態度,就更加熱情和敬重了。
武城崔、張、房諸姓,又以崔氏最為知名。
這個崔氏,就是有名於世的清河崔氏了。清河崔氏共有六個房支,分是大房、小房、青州房、鄢陵房、鄭州房、南祖房。崔龍藏、崔智藏兄弟,於誌寧介紹過了,是大房的族裔;崔義玄是南祖的族裔,族兄弟三個,俱是漢末被曹操賜死的大名士崔琰的子孫。
崔琰,李善道當然是知道的,在閒聊中,聽到說他們族兄弟三人居然均是崔琰之後,李善道就有點奇怪了。他不是不相信崔義玄兄弟的話,崔琰就是武城人,他們這一族,幾百年都在這兒住,說他們是崔琰的後代,李善道不疑;但於誌寧明明介紹過了,崔龍藏、崔智藏是清河崔氏大房的後代,與崔義玄不屬一支,怎麼卻全都是崔琰的子孫?便將此疑問了出來。
這一疑不問還好,一問出來,崔龍藏兄弟麵色登時略變。
兄弟兩個互相看了眼,沒人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