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見最激烈的是王儒信,他乃至已是在公開質疑李密的決策,認為李密非要先把洛陽攻下,委實不智,而下堅城未下,敵援已到,李密已是將義軍陷入進將要遭受敵人內外夾擊的險境。
翟讓、翟寬、單雄信等的意見,沒有王儒信這麼激烈,可話裡話外,他們對李密把主力各部全都集中在洛陽,執著於必得“先下洛陽”的此略,也是已各有微詞。
翟寬數次在他們私下的聚會中大發牢騷,說李密把分略周邊郡縣的肥差,都給了房彥藻等他的親信,而瓦崗係的數萬部曲卻隻能被困在洛陽城下,受其驅用,日日苦戰,簡直豈有此理!
翟讓的長史,也是他的侄子,即翟寬之子翟摩侯,前兩天向翟讓提了個建議。
他建議翟讓這個時候,不可再隻順從地聽從李密的命令,而是應堅決地向李密進言,絕不能再固執地非要先把打下洛陽不可了,而是當此形勢之下,應暫緩攻城,改以瓦崗軍等各部義軍分兵攻略彆的郡縣,——就像李善道在河北攻城略地一樣,待時機成熟再圖洛陽。
翟讓當時聽後,雖未立即表態,但徐世績能夠看出,他已有點被翟摩侯勸動。
究徐世績本人之意,他倒能夠理解李密為何非要先把洛陽打下的戰略意圖,可洛陽的難打程度遠超預期,於今的形勢也確是已在變得對義軍不利,因在這幾次的私下議論中,他雖然沒怎麼發言,沒有表露他自己的態度,但實際上,對要不要還繼續打洛陽,他也已是有所疑慮。
就在翟摩侯向翟讓提出“效仿李善道,分取彆的郡縣”這個建議的那次議論後,徐世績回到他自己的營中,輾轉反側,長籲短歎,整整大半宿沒睡著。
回頭看看,李善道早在幾個月前,就主動提請北渡黃河,攻略河北,現今看來,當真是明智之舉!早知洛陽這麼難打,他當初就不該隻讓李善道去打黎陽倉,而是應當他親自率部去打黎陽倉!可是悔之已晚。汲郡、武陽、清河、魏郡,現都已被李善道得之,他的部曲兵馬得到了大量的擴充,則即便現在他去,隻一個和李善道的關係怎麼處,隻怕就是個難題。
與翟讓、單雄信等所計議的這些內容,自是不能與李密明言。
徐世績把思緒拉回,恭謹端坐,回答李密,說道:“明公,臣之愚見,當前應對之策,無非兩個。一是尋找機會,趁王世充等各軍立足尚未穩固,猛往襲之,倘能將彼等擊潰,可趁勢再攻洛陽;二是暫緩攻城,且先撤回洛口,洛陽糧秣不足,待且糧乏自亂,再圖進取。”
李密顧視了下房彥藻等,說道:“茂公,你此兩策,正合我意!卻有一事,我想問你。”
“敢請明公垂詢。”
李密沉吟稍頃,目視徐世績,說道:“前日我請司徒議論軍事,亦嘗請教司徒高見。司徒未嘗多說。茂公,翟公就當前局麵,到底何意,你可知曉?”
“敢稟明公,翟公是何意,臣實不知。但翟公一向膺服明公之略,隻要明公策略已定,命令下達,翟公必然領從。”
李密點了點頭,說道:“茂公,我實話與你說,你的這兩條對策俱合我意,都是應對當前局勢的上策,但就第二條對策來說,如果不先打上一仗,隋兵的援兵一到,我大軍便撤還洛口,恐會致使士氣大挫,難以再振,故我意先用你之第一策,趁王世充等各軍未穩,先發製人,我軍集中精銳,先打他一打!如可將之擊潰,便繼攻洛陽,若不可,再還洛口,你意何如?”
“臣謹從明公之令!”
李密說道:“茂公,你等下回去後,可將我此意,轉司徒知曉。司徒若有異議,就再做商議。”
徐世績恭敬應諾而已。
正事談完,又說了會兒這幾天攻城的成果,和各營中發生的一些事,徐世績即告辭而去。
李密親把他送出帳外。
目送他去遠,李密還回帳中。
剛才沒怎麼說話的房彥藻等人,一下就炸開了鍋,又紛紛地爭相發言起來。
有的說:“王德仁才被明公封授為安陽縣公,李善道仗著翟司徒等為其依仗,一個奏稟沒有,就敢把他殺了!真是目無尊上,膽大妄為!明公實是應當將其嚴懲,今卻怎將他輕易放過!”
有的說:“李善道這賊廝,以往一副忠恭模樣,今卻無令旨而擅殺王德仁,顯見驕橫悖逆才是其本態,其人原非良善!明公,這且罷了,而要在李善道無非是借翟司徒之勢,已此等驕狂,明公釋其罪而不究,固顯明公之寬仁,卻隻恐翟司徒等會因此,日後愈加驕縱難製。”
有的說:“初得黎陽倉時,李善道誠然頗為忠謹,如今他攻占了河北四郡之地,乃狂悖之態畢露。他擅殺王德仁的背後,仆竊以為,怕不僅是仗翟司徒的勢,還有他現據四郡的原因!明公,自其北渡河而今,河北一直都是唯獨以他為主,愚見為防其尾大難掉,明公宜早謀之。”
諸人眾說紛紜。
李密靜聽多時,手往下按了按,止住了眾人對李善道的聲討,說道:“卿等所慮,皆有理。然今洛陽未克,敵援已到,我軍當務之急是應對王世充等敵軍。不管是殲破王世充等軍,抑或是隨後的再攻洛陽,均需我軍中上下齊心,方能成事。李善道之事,可待取洛陽後再議。”
房彥藻等還有人想要再進勸。
李密說道:“攻取洛陽為我軍之首要,其餘事皆可暫緩。若此時內亂,反會為敵所乘。卿等毋庸多言矣。況王德仁雖死,我已擇任李君羨為魏郡軍將,對河北情勢,也算已略有小補。”
房彥藻等人聽罷,雖心有不甘,卻也知李密所言極是,遂不再多言。
帳內氣氛漸趨平靜,眾人轉而商議如何先應對王世充等的援軍等事,且也無須多說。
……
三天後,李密和徐世績的來書,先後到了貴鄉。
這兩道來書的送達,卻是解了李善道的正處尷尬之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