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再故意逗允祥,道:“陪朕去禦花園走走。”
蘇培盛明白,皇上這是有話要單獨和十三親王說,不讓他們底下人跟著了。
隻是,平日還好,但今天不行,這兩位都是要緊人物,萬一淋了雨,感染風寒,他可擔待不起。
他壯著膽子提醒道:“陛下,外頭下雨呢。”
經他一提,雍正方想起來,今天的天氣確實不方便,他從小習武,倒沒什麼,而是老十三被先帝在宗人府圈禁過一段時間,身子骨弱,確實要注意保養。
雍正剛要改口,允祥卻不想因為他,掃了四哥的興致,先一步開口道:“臣弟剛從外麵進來,隻零星飄了些雨絲,想是不要緊。”
頓了頓,又道:“聽聞內務府新進貢了一批穿心蓮,臣弟以前從沒聽說過,蓮花會在初春時節盛開,正想見識一下。”
他一番心意,雍正反不好拂逆。
雍正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穿心蓮又叫春蓮,說是蓮花,其實是牡丹品種的一個分支,長得有點像蓮花,故此得名,你既想見,那便去看看吧。”
也不讓人跟著,和允祥一人撐了一把傘,一邊說話,一邊往惠風亭而去。
去的時候,雨勢確實不大。
到了亭中,看著湖中春景,賞著亭下牡丹,彆有一番滋味。
允祥便和雍正對坐在石桌旁,想起前事,允祥見四下無人,也沒那麼拘束了,開口道:“四哥,我還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四哥為什麼要我去戶部查賬。”
“你覺得呢?”
允祥摸了摸下巴,道:“臣弟記得,四哥在潛邸時,曾奉命追討國庫欠銀,卻因有一官員自儘,被八哥他們聯手彈劾,導致此事失利,四哥被逼無奈,辭去郡王一職,沒過多久,便立下一番豪言壯誌,說若改日為帝,必將除儘天下貪官汙吏……”
雍正笑道:“隻有你還清楚記得朕說過的話。”
允祥略顯猶豫道:“臣弟隻是想,四哥莫非是為了彌補前事?”
若真因如此,那他可得好好想想,怎麼勸說。
雍正勾唇道:“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自己人都會這麼想,彆人大約也會這麼想……”
自己人指的是允祥,那麼彆人,必然是指和雍正作對的八王一黨了。
允祥心念一動,道:“四哥的意思是說……”
他此趟差事,還有彆的政治目的?
雍正站起來,望著亭外朦朧細雨,聲音像蟄伏的巨獸一樣,有幾分危險,又像遠山一樣沉穩而有力。
“老八他們,朕必除之。”
允祥反應過來,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去戶部查賬,查的是貪官汙吏,但查出來之後,處置的卻不一定隻有貪官汙吏了。
允祥忍不住擊節讚歎道:“四哥,你這一招棋,不但高妙,而且穩準狠。”
高妙處有三。
其一,用查賬的名頭,可以麻痹八王黨羽,讓其以為,四哥隻是想翻案,好一雪前恥。
他們下一步,必會想方設法的毀除當年那名官員自儘的相關線索,視線也就被轉移了。
其二,等他們忙於毀除線索時,他正能趁此良機,搜羅八王一黨貪汙受賄的罪證,等罪證收集完畢,縱不能一擊將八王他們治罪,也可借機遣退八王他們安在朝中的釘子。
縱是雄鷹,被剪除羽翼後,也再不能飛了。
其三,四哥肅清朝臣後,還可以趁機安排自己的勢力進去,進一步加強對朝政的掌控力。
除此之外,還能用抄家大法,順勢填充一波國庫,國庫正空虛呢。
雍正見允祥會意,也很高興,重新坐下來,又問起今日他冒雨入宮的緣由。
聽他提及太後,雍正臉上的笑容便有些淡淡的。
允祥歎道:“四哥的煩心事,臣弟都明白,隻是,老十四畢竟是有功之將,一直不讓他回來,恐怕說不過去,隻有太後出馬,方能平複一二。”
雍正道:“老十四不能回來。”
老十四與八王等關聯甚廣,如今八王一黨尚未根除,再讓老十四回來,豈不是如虎添翼?
允祥也知道這個道理。
但他不知道的是,雍正和太後的關係,僵到了何種地步。
雍正想起前段時間,太後因為他肯放老十四回來,揚言要絕食自儘的事,眉宇間便籠上了一層戾氣。
他甚少表現煩躁。
允祥見狀,心裡咯噔一下,立知自己提這個話題不合適了,想了想,改口道:“說到戶部,最近張廷玉來找臣弟下棋,閒談時,說這兩天國庫進了一筆意外之財。”
雍正隨口問道:“什麼意外之財?”
允祥賣關子道:“皇兄不妨先猜猜。”
雍正沉默了。
要說國庫錢財來源,占大頭的主要有兩項:
一是朝廷專賣。
譬如部分商用和住宅土地,經朝廷授權後,可以通過樓店府,進行買賣和出租,得到的錢便會流入國庫;
再譬如鹽、鐵、茶、酒之類的特殊產品,都受官府管控,禁止民間私自販賣,但因又是百姓生活必備消耗物資,所以國庫可以獲得源源不斷的進賬。
二是稅收。
稅收的類型很多,像朝廷專賣,其實也屬於其中一種,不過是間接收稅。
而直接向百姓收稅,分為丁稅、商稅、田稅、還有雜稅。
丁稅也就是戶稅,又叫人頭稅,一年收取兩次,春季一次,秋季一次,和田稅一起繳納。
現在馬上入春了,也到了繳納人頭稅的時間。
雍正思及此,沉吟道:“十三弟莫非指的丁稅?”
他尚未更改先帝稅製,按理說,康熙五十一年的時候,先帝下過一道政令:“滋生人丁,永不加賦。”
有這道政令在,照理來說,人頭稅隻有遞減,沒有遞增的,張廷玉怎麼會說是意外之財呢?
雍正想不明白。
允祥不禁笑了,道:“不是丁稅,是商稅,最近內務府新出了一種珍稀花卉,叫雪頂春梨,上至王公貴族,下至朝中臣子,聽說此花獨得皇兄偏愛,紛紛斥巨資購買,一時洛陽紙貴,內務府大賺特賺,按著律例,因要繳納商稅,竟破天荒的給戶部撥起了銀子。”
雍正越聽,越覺得不對味,眉頭深深鎖了起來。
雪頂春梨是什麼,他從未聽說過,怎麼就獨得他偏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