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武序的事情,還是你們自己聊吧。”
站在門邊的蚩主抬手打了個響指,隨即關門離開。
房內的光線陡然變暗,一座嶙峋山崖從地板上升起。
投影中,蘇策孤身一人坐在崖邊,手中握著一杆手腕粗細的金屬魚竿,腳下是一片翻湧的浪潮。
“醒了?”
蘇策隨手將那根粗到駭人的魚竿插入崖石之中,用帶著一絲豔羨的語氣說道:“比我預料的時間還要早了一天,看來獨行武序的基因確實要比門派武序強橫不少。當年老夫像你一樣被人打得這麼慘,可是足足昏迷了半個月的時間才醒過來啊。”
“荒世烈死了。”
李鈞這句話說的沒頭沒尾,但蘇策卻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不是在想為什麼自己在殺了荒世烈之後,還是沒能晉升武四?”
李鈞沉聲道:“沒錯。”
荒世烈這名門派武序四,是蘇策為李鈞準備的晉升儀軌。
蘇策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有明說過,但李鈞也不是什麼蠢人,早就明白了這一點。
可當他在殺了荒世烈之後,除了獲得了足足高達二百七十點的精通點外,並沒有其他任何收獲。
這和李鈞缺失的最後一門五品身法沒有太多的關係。
注入的功法全部達到當前序位的大圓滿境界,隻是晉升最佳條件,而不是必要條件。
在荒世烈氣息斷絕的瞬間,李鈞分明感覺到體內的基因沸騰到了頂點,但離徹底衝開禁錮其餘沉寂基因的無形大門,依舊是差了一線。
李鈞很清楚,這一線的差距並不是五品身法攜帶的那點基因所能夠彌補的。
真正的問題還是在於儀軌。
換句話說,跨序戰勝荒世烈這件事,並不是他晉升獨行武序四的儀軌,沒有讓他的基因真正‘興奮’到極限!
“是我想錯了啊。”
蘇策感歎一聲,“我本以為在門派武五晉升的儀軌上再提升一個難度,應該能夠滿足你這條序列的要求。但現在看來,我還是低估了獨行武序的強悍,也低估了那些前輩們心中的不甘和恐懼。”
“前輩.”
李鈞皺緊眉頭,不明所以問道:“他們和我的晉升有什麼關係?”
“你小子不會以為獨行武序這條分支是憑空誕生的吧?這世間的一切都是有跡可循,你不知道,不代表它不存在。”
蘇策笑道:“道士說頭上三尺就是神明居所,和尚講究佛祖就在心中盤坐,讀書人把孔子搬上神壇這些行為,說白了都是在給自己的序列找一個落腳點,找一個源頭。”
“武序作為傳承最為久遠的序列,這一點是其他任何序列都無法望其項背的。武序存在的痕跡可以追溯到明人曆史的儘頭,甚至包括那些無法辨彆真假的神話故事。所以我們根本不用信什麼神,而是信自己本身。可在我們自身之中,源頭又是什麼?”
說道此處,蘇策刻意停頓了下來,給李鈞足夠消化的時間。
漫長的沉默之中,湧動的浪潮還在拍打著山崖下的礁石,碎裂的浪頭泛起點點白沫,轟鳴的聲響回蕩在李鈞耳邊。
“是本能。”
李鈞終於開口,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沒錯,是本能。”
蘇策滿意笑道:“人來到這個世界,第一件事不是啼哭,而是握緊拳頭,準備迎戰未知的一切。即便是那些非人的黃粱鬼,在奪舍了人的軀體之後,也在睜開眼的第一時間做好了博殺的準備。”
“其他的序列都是重複過往的曆史。唯有我們,是直麵曆史之後的未知。這句話看起來像是那些信教之人故弄玄虛打的機鋒,但等有一天你到了我這一步,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李鈞竭力保持著思維的清晰,問道:“那本能和前人,又有什麼關係?”
“生而有之是‘本’,但‘能’則是一代代人的更迭積累,是他們不分晝夜揮拳出劍,提煉而成的武學,是武序的法門。”
蘇策回答道:“你注入了武學,便是繼承了前人的‘能’。你得了他們的恩惠,自然也就繼承了他們的恩仇和野望。回想你之前的儀軌,你應該就能明白。”
無數的畫麵在李鈞腦海中如跑馬燈一般變幻。
是九龍街血金擂台上,浪刃冰冷的屍體。
是鬆潘衛寂靜的街頭,木措崩塌的佛國。
是喝道血、嚼佛骨的凶惡獨夫,是烈焰金樓之中的殺人止戈。
“如果你和我一樣是門派武序,注入的是一脈相承的武學,那麵對的關隘不會太難,因為一個門派就算再鼎盛,那又能有多少人,又多少有資格留下自己的基因?少之又少。”
甚至如果你身上的這些武學都是你一步一個腳印自己修煉而來,那根本就不會存在門檻,自然也就不需要什麼所謂的儀軌。”
“不過那種老套的修煉方法早已經消泯在了曆史之中,就算你想自己練,也早就沒有了什麼秘籍之類的東西可以給你學習。用了注入器,就相當於拿了彆人的恩惠,省去了水滴石穿的水墨功夫同時,自然就要麵對他們給你的考驗。”
“獨行武序沒有注入武學的限製,那便是以千百人為師,自然要直麵千百人之難!”
蘇策聲音低沉:“或者說,是麵對他們的恐懼和不甘。”
話及此處,李鈞沒有再問恐懼和不甘到底是什麼,因為答案早已經顯而易見。
獨行武序出現在‘天下分武’之後,那前人的恐懼自然來源於當年的敵人,不甘則是他們對武序沒落的無力。
“這麼難走的一條路,如果那些死不認輸的老混蛋要是不想害死自己人,應該會給走你這條路的人留下一些特殊的本能。你能崛起這麼快,恐怕原因應該就在這裡。”
蘇策的話讓李鈞心頭一緊,瞬間想到了自己殺人之時眼前浮現出的那些黑色字體。
山崖之上,蘇策看著畫麵中抿緊嘴唇,神色猶豫的李鈞,大笑道:“那你小子這副模樣,放心,老夫對那些混蛋們留下的東西沒興趣。隻要老夫一天還沒有死,那獨行就未必能勝過門派!”
蘇策話鋒一轉,肅然道:“不過以後不管誰問,你都要像現在這樣,一個字都不能吐露。如今在整個大明帝國,我知道還活著的獨行武序恐怕隻剩下了你一個。其他的,要麼成了研究的切片,要麼成了配種的牛馬。”
李鈞重重點頭:“我記住了!”
“我的經驗已經對你不適用了。你以後的路該怎麼走,要你自己決定了。”
蘇策跨坐於山崖邊緣,須發飛舞,迎著一望無際的海麵,朗聲笑道:“不過你小子彆走的太慢,老夫可沒那麼多時間等你啊!”
投影就此而斷,那根插在崖石之中的魚竿突然向下彎墜,發出令人牙酸的扭曲聲音。
有魚上鉤!
蘇策抓杆一抽,海麵炸起驚濤,一頭體型足有兩丈的惡鯊破海躍起,飛向山崖。
噗呲!
長杆如槍,輕而易舉便刺穿了惡鯊的身體。
就在此時,遠處海麵有一葉扁舟破浪而來,舟頭之上立著一名氣質儒雅的中年書生。
人還未至,聲便先到。
“華亭徐閥,徐海潮,見過蘇前輩!”
砰!
蘇策握著魚竿的手掌輕輕一抖,其上貫穿的惡鯊屍體瞬間炸碎成一片迷蒙血霧,被山崖上的勁風一吹,消失的無影無蹤。
與其說是魚竿,不如說是一根無鋒的鋼鐵長矛,在蘇策指間輕輕轉動。
隻見他橫抓長矛中段,朝著正從極遠處疾馳而來的扁舟隨手投出。
砰!砰!砰!
脫手的長矛如同一根離弦的攻城勁弩,紮出一道道震耳欲聾的音爆,裹挾的狂風在海麵上破開深深的溝壑。
舟頭之上的中年書生臉色瞬間大變,在也顧不得什麼風度,忙不迭飛身躍起。
長矛如同一枚炮彈撞上扁舟,炸出一道衝天水柱。
外層裝飾著仿古木紋的鋼鐵舟身瞬間支離破碎,四處橫飛。
被海水澆濕衣衫的徐海潮站在一塊較大的殘骸上,強壓著心頭怒意遙望山崖上那雙睥睨的眼睛。
“蘇前輩,這是何意?”
隔著百丈海麵,徐海潮的聲音依舊清晰傳入蘇策耳邊。
“這是我替李不逢給你的見麵禮,可還滿意?”
徐海潮隱於袖袍中的雙手驀然緊握成拳頭,臉上笑容勉強,“當然滿意。”
“滿意就好。”
蘇策點了點頭,神情冷漠道:“老夫再問你一句,明白了嗎?”
“明白,在下一定善待倭區所有的錦衣衛兄弟。”
“招子放亮點,夾著尾巴過完這段時間,你該拿什麼好處就拿什麼。但你要是再敢在老夫麵前裝腔拿調,玩這些做派,下次就不是釣魚,是釣你了。”
立在海麵上的徐海潮看著山崖上那道負手而去的身影,臉上的神情始終帶著恭敬。
直到蘇策的身影徹底消失,他的右手才緩緩探出袖口,指間捏著一份電子案牘。
哢嚓。
徐海潮五指合攏,細密的裂紋瞬間蔓延案牘屏幕,忽閃的畫麵中能依稀看到一行字。
【關於對倭區錦衣衛千戶蘇策的若乾安置決定】
“雖然不明白你為什麼不想聽,不過.”
徐海潮臉上徐徐浮現出一抹笑意:“正合我意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