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甘泉的頭顱即將被李鈞碾爆的瞬間。
一聲突如其來的驚呼,打斷了李鈞落腳的動作。
“不要!”
這個聲音虛弱且輕微,語氣中帶著一股怯懦和乞求。
李鈞轉頭看去,眉頭緊蹙,疑惑的看著這個麵色蒼白的番地婦女。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頓珠也愣愣的看了過來,空洞的眼眸中爆發出不可置信的精光。
因為此刻出聲製止的李鈞,不是旁人。
赫然正是方才被金珠村村長老建九護在身後的孩子的母親。
為什麼?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同樣身為佛奴的頓珠立刻便有了答案。
也知道了為什麼會是這個婦女站出來。
隻見他喉頭滾動,嘴角抽搐,似乎想要說話,可屢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一言不發,隻是緊了緊懷中乾瘦的屍體。
都是為了贖罪罷了,自己又能罵她些什麼?
“這位明明大人,求您不要再做出褻瀆法王舉動,您的怒火,金珠村願意承擔。”
婦人對著李鈞雙手合十,高過頭頂,跪地乞求。
在她的身後,清醒過來的少年淚流滿麵,卻死死咬著嘴唇,學著母親的模樣,做出一樣的動作。
“金珠村願意贖罪。”
越來越多的金珠村佛奴跪行穿過散亂的儀仗隊伍,前人的腳底貼著後人的頭皮,在呼嘯的風雪中跪成密密麻麻的一片。
“求法王寬恕。”
這一幕如冷水澆頭,一瞬間熄滅了李鈞身上所有的殺意和憤怒。
肮臟破爛的氈袍擋不住刺骨的寒風,破皮的額頭流下鮮紅的血水,一張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麻木的虔誠。
李鈞看不懂,也想不通。
他不認為自己腳下的僧人是什麼普度眾生的聖人,儘管自己剛入番地,但從對方的言行做派也看得出來這就是一個將普通百姓敲骨吸髓的惡僧。
但這些人為什麼會甘願用自己的性命來換甘泉的一條活路?
分明沒有縱橫序的捭闔,也沒有陰陽序的入夢,更沒有儒序的印信。
這裡也不是被人操縱的黃梁夢境,而是真實不虛的現世。
可為什麼自己現在卻成了誅佛的邪魔?腳下的惡僧反而成了救贖的佛陀?
“這就是番地,他們都是甘泉寺的佛奴,如果甘泉死了,弑佛的罪名會讓他們被整個番地拋棄,屍體無土安葬,靈魂無路歸鄉。”
袁明妃的聲音出現在李鈞耳邊。
“在百年佛亂之後,整個番地隻剩下了兩種人,一種是行走佛國的僧人,另一種則是跪行贖罪的佛奴。他們世世代代都要為了先輩的信仰選擇而贖罪,根植在血脈之中的枷鎖禁錮著他們,不止是肉體,還有靈魂。”
“在番地佛門的眼中,佛奴受苦是命中注定,不能反抗,如果反抗,就要被處以殘忍至極的刑罰。”
袁明妃的透著說不出的無奈和痛心:“番地,從來都是如此。”
“從來如此便對嗎?”
李鈞劍眉倒豎,體內勁力掀起驚濤駭浪,空中響起浪潮般的恐怖回音。
“都給我站起來!”
跪地叩首的人群在李鈞的嗬斥聲中緩緩抬頭,他們沉默地看著李鈞,眼神裡充滿了乞求,甚至有人的目光中,還帶上了怨恨。
砰!砰!砰!
凡是露出過怨恨目光的頭顱,全部被飛掠的長劍所洞穿。
陳乞生站在人群外圍,雙手抱著肩膀,眉宇間一片冰冷。
求情,他不知道如何應對。
但找死,他十分樂意滿足。
死寂的一片的戈壁中,隻有甘泉頭顱不斷塌陷變形的哢哢聲響。
那名率先出頭的婦人再次壯著膽子往前跪行幾步,在李鈞腳下直伸雙手,掌心向上,又複跪下,額頭和胸口緊緊貼在地。
竟和之前鐵籠內中少女阿卓朝拜上師動作,一模一樣。
這個動作像一道犀利刀光,李鈞皺著眉頭,不躲不閃,以身軀硬抗。
“尊敬的明大人,甘泉法王是佛陀行走人間的化身,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不容褻瀆,請您離開”
婦人雙手貼著地麵劃出一個帶著血跡的半圓,在身前合十。
“慈悲的甘泉法王,我願意用生命代替建九阿爸,洗刷他犯下的罪孽。”
“救苦救難?”
李鈞嗤笑一聲,伸手抓起地上死狗一般的甘泉,將他提了起來。
“告訴他們,你能救得了誰的苦、誰的難?”
“求大人饒了小僧”
在薪主的威壓下,甘泉的意識早已經在基因的震蕩中陷入混亂,身軀抽搐顫栗,隻能憑借本能不斷求饒。
“這就是你口中的法王?”
婦人深埋頭顱,誦念著李鈞聽不懂的經文。
“他們癡信於吃完這一生的苦,來換下一世的福。所以在他們眼中,甘泉是佛,伱我是魔。”
袁明妃的語氣中滿是蕭瑟和黯然。
“沒用的,你殺的了一個,殺不完所有.”
“那就有多少,殺多少!殺他個乾乾淨淨,一個不留!”
李鈞攤開手掌,抓住馬王爺拋來的長刀,渾身殺意翻湧不休。
“殺到他們無佛可拜,那就不會有人再跪下磕頭!”
就在這時,一片跪倒的佛奴中,突然出現一個挺立的身影。
“明大人,求您給我一個機會。”
頓珠指著甘泉,一字一頓:“讓我親手殺了他。”
“頓珠你怎麼敢冒犯法王,快跪下!”
“頓珠你乾什麼?!”
佛奴群中頓時怒罵連連,有幾個跪地的男人竟爬起身來,撲向頓珠,拽住他的肩膀,想要將他壓在地上。
可他們又怎麼可能擋得住身負‘佛澤’的頓珠,輕而易舉便被他甩開。
李鈞看著走上前來的漢子,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揚手將刀和人一起扔到頓珠的麵前。
頓珠撿起了地上的刀,看著地上還在顫抖求饒的甘泉,沒有任何猶豫,一刀斬下!
噗呲!
一顆頭顱向前翻滾,帶起的不止血水,還有一片絕望的哭聲。
青年持刀轉身,赤膊的上身血跡斑斑,神情平靜,一雙明亮的眼睛卻讓人不敢直視。
目光掃過一張張淚流滿麵的熟悉麵容,頓珠再起舉刀,卻是調轉了刀身,將刃口切進了自己的眉心!
他切斷了自己的慧根,切斷了所謂的佛澤。
滿臉是血的頓珠宛如一頭從地獄從爬出的叛佛惡鬼。
“建九阿爺無罪,他不需要誰來寬恕!”
怒吼聲中,頓珠手中長刀哐當落地,身影向後倒去。
沉入遠山的太陽帶走了照耀高原的光芒,嗚咽的風雪刮過一雙雙晦暗迷茫的眼睛。
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地方,少女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
她趴伏在老人的屍體旁,想要伸手觸摸那張滿是歲月溝壑的麵容,並沒有發現自己抬起的是一隻猙獰爪子。
鋒利的指尖輕輕一觸,便劃破了老人臉上的皮膚。
蒼白的傷口,早已經沒有鮮血可流。
少女像是做錯事一般,驚恐的收回了自己的雙手,口中發出嘶嘶的哀鳴聲響。
“爺爺.”
呼喚隻能在心間回響,傳不進逝人的耳中。
噗呲!
利爪切開了鱗片覆蓋的喉管,噴灑出淡綠色的腥臭血液。
少女阿卓蜷縮著身體,靜靜躺在老人身旁。
一如她小時候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