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我們東院雖然對獨行武序研究的不多,但當年在被門派武序庇護的時候,我們應他們的要求,對序三的淬武過程研究過一段時間,形成了一批不算多了不起的研究成果。”
韓楊笑道:“如果有興趣的話,李闕主你可以儘情瀏覽。就當是東院送給閣下的見麵禮了。”
這老頭,保護費交的還真夠果斷的,是個有眼力見的人。
李鈞啞然失笑,也不推辭。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那是當然,請!”
半轉過身體的李鈞突然一頓,回頭看向滿心歡喜的老人。
“韓師傅,在來的路上,我聽趙青俠說,你是一個醉心製造研發,不擅人情世故的老輩墨者匠人。但我們今天這番話聊下來,我怎麼覺得他對你還是不夠了解?”
“其實都是一樣的。”
韓楊直視李鈞雙眼,正色道:“隻要老實就好。”
臨近一年新歲,正是張燈掛彩的好時節。
位於南直隸鬆江府的華亭縣卻沒有半點節日的氛圍,反而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城中一片慘淡。
一柱硝煙在南城滾滾升起,空氣中滿是刺鼻的血腥味和焦糊臭味。
“這鬆江府是他徐閥的基本盤,門中大大小小那麼多個官,這些養尊處優的貴人們都不願意出頭,憑什麼讓我們這些混口飯吃的小角色去找鴻鵠拚命?”
“這你就不懂了吧,他們不是不願意,而是不屑。你不看看這裡死的都是些什麼人,能算個多大的事兒?我猜啊,現在那些老爺們巴不得鴻鵠再鬨騰幾下,等他們找準位置了,再把這群鴻鵠一網打儘,一次可就能撈個份量十足的大功勞!”
“嘁,他們撈到的功勞裡能有咱們這些巡城戍衛半毛錢的關係嗎?恐怕隻有送命的苦差才輪得到咱們啊!”
“都是吃這碗飯的人,讓你去撞刀子,你也隻硬著頭皮能去,不然還能有什麼辦法?隻是可憐了這些平頭老百姓啊。嘖嘖.你瞧瞧都燒成什麼鬼樣子了,老子光是看著都覺得發寒。”
“不過也奇怪了,你們說這鴻鵠到底有什麼魔力,怎麼就能讓這些人這麼不要命?”
“你沒聽剛才那位負責現場的巡檢大人說嗎?犯案的那些人要麼是快精神失常的黃粱癮君子,要麼是破序失敗沒幾天好活的爛命鬼,要是鴻鵠說他們能救你,你乾不乾?”
“我”
“快噤聲,楊大人來了,”
一群交頭接耳的戍衛頓時閉上了嘴巴,可人群中卻不知道誰多嘴,又飄了出一句滿是不屑的話。
“他來了又能怎麼樣?不就是徐家手下的一個傀儡罷了。”
楊白澤充耳不聞,直接無視這群驚恐不安的戍衛,穿過警戒線,走進了這片大火肆虐之後的焦土殘骸。
這裡之前是一片繁華街區,但現在隻剩下了滿目瘡痍。
不久之前,一群鴻鵠成員在這條街上搶劫了一家售賣義肢和械心的商鋪,撤退之時,為了阻攔追擊的商鋪護衛和聞訊趕來的巡城戍衛,動用了不下十架的‘火龍出水’。
劇烈的爆炸引發了一場大火,瞬間蔓延了整個街區。
廢墟中被壓扁了的招牌,坍塌的屋簷下蜷縮著分不清楚手腳的焦黑人形,斷壁下沾著碎骨血泥的衣角。
楊白澤使勁眨了眨眼睛,似乎眼幕前掛滿了粘稠的鮮紅,濃鬱得化不開。
“這位大人,你這是在想些什麼?”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楊白澤的身後響起。
他轉頭看來,就見剛才那群負責保護現場的戍衛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
而站在自己身後的,是三名成‘品’字站位,身穿黑袍的陌生麵孔,眼眸中投出的冷硬目光看的他汗毛直立。
楊白澤謹慎的後退一步,眉頭緊皺,正要斥問對方身份之時,剛才那道蒼老的話音再次響起。
“你是在擔心六韜集團,還是徐閥會因此找你的麻煩?”
身形單薄,脊背微彎的老人從一名黑袍人的背後緩緩走出。
在看清對方長相的瞬間,楊白澤瞳孔卻驟然緊縮成針芒大小,因震驚而張大的嘴巴中,一聲驚呼眼看就要出口。
“不穿官袍,就不用見禮了。你就當老夫隻是一個.”
老人話音一頓,思慮片刻後笑道:“隻是一個恰好路過的行人就是了。”
楊白澤聞言,緩緩合上了嘴巴,眼皮重重開合,將眸底的驚駭快速收斂起來。
“我沒有想六韜和徐家,而是在想這些鴻鵠,他們究竟到底還算是人嗎?”
老人見楊白澤如此迅速便恢複了鎮定,目光中不由多了分欣賞。
“他們不是人,那能是什麼?”
楊白澤不假思索道:“以前有人說他們是義軍,是為了普通人反抗從序者的英雄。但我看到的卻是妖、是魔、是鬼.是為一己私利,殺人害命,為禍多端的惡匪!”
“妖、魔、鬼、邪?鴻鵠恐怕還配不上這幾個字啊。”
深冬華亭,隻有呼嘯寒,沒有落雪的痕跡。
臉上溝壑縱橫的老人輕輕哈出一口白汽,靴底踩著堆積的灰燼,吱吱作響。
“老夫跟你舉個例子,如果有人以愚昧狂信為枷鎖鐐銬,以盲目民眾為牲畜牛馬,自己則高坐在珍寶華蓋之下,念著人皮寫的經,用的是人油點的蠟,夢中慈悲救世,夢醒是愚弄蒼生。這樣的人如果不死,會是什麼結果?”
楊白澤一字一頓道:“人命如草,長夜無儘。”
“那如果有人不修道心修野心,不求黃老求霸業,不食天露食人魂,要用億萬百姓的骸骨堆砌自己的通天神台,這種人如果不死,結果會是什麼?”
楊白澤回答道:“生靈塗炭,血流漂櫓。”
“那如果有人妄圖顛倒是非因果,扭曲現實夢境,用黃粱幽海淹沒中土神州,讓天下黎民從此不分五穀,不明綱常,隨情縱欲,長眠不醒。這種人如果不死,結果會是什麼?”
楊白澤回答道:“人如傀儡,生如行屍。”
“再假如,有人披著禽獸外皮,食著萬民供奉,嘴裡講著為生民立命、為天地立心、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卻從不肯低頭看一下腳下踩著的泥土,隻會仰著頭望天,不問蒼生問鬼神。這種人如果不死,結果又會是什麼?
楊白澤回答:“禍國殃民,為害蒼生。”
“所以你口中殺人害命、為禍多端的惡匪,在真正的妖、魔、鬼、邪麵前,也不過是群跳梁小醜,不值一提。”
老人淡淡一笑:“現在老夫問你,該殺誰?”
楊白澤一抿嘴唇,沒有片刻思考,沉聲道:“大禍要除,小害也一樣要治!”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老人眉頭微皺:“這道理你難道不明白?”
“我明白,不過我們可以分大害小病,可以分輕重緩急,但百姓分不了。”
楊白澤話音朗朗,擲地有聲。
“對他們而言,性命從來都隻有一條。天予其命,自己可以不要,但外人不能強奪!不管是強盜悍匪,還是妖魔鬼邪,就算是您和我,也一樣不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