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鈞淡漠道:“還是要幫他們放點血,讓這群人老實老實。”
赫藏甲和王謝此刻聞言,不禁麵麵相覷。
原本他們還以為鄒四九在趙寅的手上吃了虧,但現在看來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明白,不過他們下手太臟,還是得小心提防。”
鄒四九說道:“我已經讓守禦通知了墨騎鯨和陳乞生,讓他們去南邊接鬼王達他們回東院。”
李鈞點了點頭,轉頭看著目瞪口呆的另外兩人,笑道:“情況你們也知道了,繼續呆在這裡會很危險,我給你們換個地方?彆舍不得,現在這點家業丟了就丟了,等局勢穩定下來,十倍百倍都能賺的回來。”
“沒問題啊,我去哪兒都行,反正川渝賭會也是個鬆散架子,沒了就沒了吧。”
赫藏甲率先表態,王謝卻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搖頭拒絕:“我不行,我不能丟下重慶府錦衣衛這幫兄弟們不管。”
“老王你還真是個死腦筋,他們留在這裡又沒有危險,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赫藏甲勸道:“東皇宮的目標是我們這群人,你要是繼續呆在這裡,那才真有可能會害了他們。”
“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是現在帝國各州府的戍衛都在暗中提升武備,朝廷也有重新重用錦衣衛的意思,這不是以前的小打小鬨,而是真的可能要爆發一場大戰!”
王謝神情肅穆,沉聲道:“他們都是我親手帶進錦衣衛的人,我要是在這時候走了,誰來照顧他們?”
“你”
赫藏甲一陣氣結,但也知道這就是兵和匪的區彆。
他手下的那些人就算把肺腑都挖出來,全扔上稱,恐怕也稱不出幾兩值錢的忠義。
反而很可能會因為自己的離開而暗中拍掌叫好,因為這樣他們就有了上位的希望。
高下立判,自己根本就沒資格去勸彆人。
“我知道你的顧慮,不過你完全不用擔心。”
李鈞從鄒四九的手中接過一塊電子案牘,放在桌上,推到王謝的麵前。
點亮的屏幕上是一份底色明黃的命令。
“這是朝廷的命令,讓你即刻帶著重慶府錦衣衛的所有人員趕往成都府,接受成都府知府裴行儉的統一調遣。”
李鈞笑道:“不過這可不是我求來的,而是在我離開成都府之前,裴行儉那老頭主動央求我辦的事。他說在錦衣衛裡麵,就你王謝能入得了他的眼,其他人他用起來都不得勁兒。”
王謝嘴唇微動:“我”
李鈞抬手將他打斷:“他還讓我問你一句話,安邦為民的王道和縱橫逐鹿的霸道,你有沒有想清楚自己到底要走哪條路?”
王謝沉默片刻,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電子案牘。
“我知道了,謝謝你了,鈞哥。”
“以前燕老還在的時候,你可沒少罵我,現在能聽你喊聲哥,真是舒坦。”
李鈞笑著站起身來,“儘快啟程,鄒四九會留在這裡護送你們。”
“鈞哥,那你要去哪兒?”
赫藏甲疑惑問道。
“我要去見一個心比天高的倔老頭兒。”
番地,珍寶村。
身穿黑色麻衣的老人帶著一身濃重的寒霜,出現在了村口。
牛羊還在安睡,漸起的炊煙卻已經點亮了日頭。
村子的番民們顧不上還未回暖的天氣,興衝衝的翻出了家裡各式各樣的農具,為開春後的播種做著準備。
隨處可見的一張張洋溢著熱情和希望的笑臉,卻十分奇怪的忽略了入村的老人。
哪怕是與對方擦肩而過,也隻是感覺到有一陣清風吹過臉頰。
老人的腳步很慢,一路走走停停。時而停留在一間番房前,打量著院牆上開裂的縫隙,用手指丈量著裂口的寬度。
在確定房屋沒有坍塌的危險後,緊皺的眉頭才慢慢鬆開。
時而走進了一家的院門,看著女主人從廚房中端出熱騰騰的酥油茶和糌粑,還有緊緊跟著母親身後,饞得直流口水的尕娃。
在看到食物被擺在家中老者的桌前,看到長輩掰下一塊遞給尕娃,後者甜甜的笑著接下。
老人這才深深嗅了一口那股飄散滿屋的香氣,轉身走出門外。
時而駐足在勞作的番民漢子的身旁,欣賞著對方嫻熟的整治各種蒙塵的工具,靜靜聽著對方口中清唱的歌謠。
不算優美押韻的歌詞,像是隨性而為,有感而發。
其中少了很多關於佛的字眼,多了不少對豐收的期盼,帶著笑意的磁性歌聲描繪出一副美麗的畫卷。是翠綠的嫩苗衝破了凍土的阻擋,承接天地雨露,綻放豔麗花瓣。
一路走,一路看,等老人走到到那間由廟宇改建而成的私塾旁時,天色已然大亮。
他沒有推門而入,而是站在一扇窗戶下,聽著裡麵傳出的清朗話音。
“儒、武、道、佛、法、農、墨、兵、雜、名,陰陽和縱橫,這就是毅宗皇帝總結歸納的三教九流。對於這位皇帝的功績,先生我不作任何評價,因為他到底是好是壞,這要因人而異。”
“至於序列,在我們大明帝國發展到了今天,已經滲入了方方麵麵。甚至在帝國內,有人曾提出了一句話,叫不入序列,皆為螻蟻。這句話雖然有失偏駁,但也的確代表了如今絕大多數百姓對序列的態度。”
“一個個的彆交頭接耳啊,都給先生我好好聽著。”
話音的間隙中響起淡淡的破空聲,不出意外應該是藤條揮舞的動靜。
“你們知道三教九流都是乾啥的嗎?”
“武序,這個你們應該都很了解了,你們最崇拜的頓珠大哥就是走的這條序列。武序的拳頭是夠硬,破序的儀軌也不算麻煩,膽大心狠就夠了。不過就是腦子普遍都不太夠用,也不適合咱們的小卓瑪們。”
站在窗戶下的老人聽到這句語氣隨意,言語粗鄙,像閒聊多過授課的話語,不禁皺了皺眉頭。
“佛、道兩家我們就跳過不說了,因為他們都不是什麼好人。當然,其中也有例外,那就是咱們番地的袁菩薩。所以除了到她的道場修行,其他的神佛一律不準去拜。要是被我發現,兩條腿都給你們打斷。”
“縱橫和陰陽也是一樣哈,隻擅長白日做夢,沒出息,都不準學。”
“至於法序嘛,古板是古板了一點,沒什麼樂趣可言,不過這條序列為人剛正,咱們可以將它列為二等選擇。”
“墨序,簡而言之,就是鼓搗一些破銅爛鐵,挖空心思怎麼去變廢為寶,這很適合咱們私塾裡麵很多聰明能乾的小紮西,打鐵鍛器、修路建房,能為你們的阿爸阿媽省不少力氣,所以列為一等。”
“說了墨序,那就不得不提農序了。這其實也是一條很好的序列,隻是被一些彆有用心的壞人給帶到歪路上去了。在你們先生我看來,農序最該做的事情,那就是研究如何培育五穀,喂飽天下的百姓,讓人人有飯吃,有衣穿。你們彆不在意,這才是天大的事情。所以也要列為一等。”
聽到這裡,門外的老人嘴角露出淡淡笑意,輕輕點了點頭。
“兵序,天生乾活的好手,不過花費不少,咱們不考慮。至於雜序和名序嘛,目前處境都不太好,不過沒什麼弊端,咱們也可以把它們列為二等。”
“其實,歸根結底,每條序列它都有自己應該站的位置和擅長的領域。現在確實是亂糟糟的一片,但那都是因為沒人願意遵守規矩,肩負責任,都把心思放在了如何去迫害和爭利上麵。不過這樣的局麵隻是暫時的,遲早都會結束,不會太久了。”
“所以你們現在都給先生我好好想想,自己以後想要成為什麼序列?”
“什麼,還忘了一條儒序?彆著急,你們等一下。”
門內的腳步聲漸漸靠近,一張帶著埋怨的臉從窗戶裡探了出來:“老爺子,您什麼時候有聽牆根的習慣了?”
張峰嶽抬手撣了撣落在肩頭的灰塵,像是暫時卸下了一身重擔,沒有傳聞之中的喜怒不形於色,而是對著張嗣源笑罵了一聲:“我怕你誤人子弟,壞了我張家的名聲!”
“那不能。不過跟您這位曾經的東林書院院長比起來,肯定要遜色不少。”
張嗣源笑著側頭,以做相邀:“來吧老爺子,為這些娃子們講一講,到底什麼才是儒序。”
老人沒有推辭,一步步抬過台階,走進了這間簡陋的書舍。
小小的腦袋翹首以盼,高原的紅暈塗抹著小臉,規規矩矩的站好,一板一眼的行禮。
“夫子好。”
朗朗清聲中,老人按手撫平衣袍上的褶皺,欠身還禮。
“下麵,老夫來為你們講,究竟何為儒序。”
老人以手為筆,迎著一雙雙稚嫩的目光,淩空寫下了一個方正的大字。
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