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就是有時候會扇自己一耳巴子,罵一句為什麼非要這麼懂事?難道真就當慣了逆來順受的窮苦人,連一個耍性子的紈絝子弟都不會當了?”
“除此之外,就是有時候會覺得納悶,自己的記憶好像莫名其妙缺了一塊。”
張嗣源轉頭看向裴行儉,“您說,老頭子要真是從小就把我扔出來,那麼小的崽子到底怎麼活下來的?為什麼在我的回憶裡,自己好像從一開始就是個半大小子?”
裴行儉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打趣道:“所以你小子絮絮叨叨說了這麼多,就是想從老夫的嘴裡知道你都忘了什麼,對吧?”
“您給我說說吧,是好是壞都無所謂,我隻是不想自己總是忘了點啥。”
裴行儉心裡明白,其實張嗣源心裡或許早就有所猜測。
隻是多年的漂泊讓他沒有自信,生怕事實並不是自己預想的那般。
可若是不問,卻又總是如鯁在喉,念念難忘。
“你確實從小就離開了京城裡的那個家。”
裴行儉話音頓了頓:“不過在你十二歲之前,是你爹牽著你的手陪你走了大半個帝國。不過他並沒有為你解開這段記憶,或許是因為他人家不想你的人生裡有太多他的影子。”
“這老頭一天就是想法太多。俗話說得好,上陣父子兵,他要真想絕天地通,我理所應當為他牽馬墜蹬。兜了這麼大一圈,我現在還不是做著同樣的事情?”
“不一樣。”
裴行儉輕輕搖頭:“並肩並不一定就代表同道。你有你自己的想法和理念,你現在做這些事,是因為在你心裡孝比理大。可等我們這些人都塵埃落定,你總有一天也會為了自己的理念破浪前行。”
“你如今還是老師的兒子,但到了那時候,你就隻是張嗣源,懂嗎?”
“嗯,我都懂。”
張嗣源埋著頭,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不過裴叔.這老頭給我當爹,其實當的還算不賴,對吧?”
裴行儉重重點頭,大笑道:“老師如果能聽到這句話,一定會更開心!”
咚!
弋陽城中回蕩起悠揚的鐘聲,宣告又是一夜子時已到。
從高樓看去,街道中湧現出密密麻麻,不過指頭大小的人影,彼此摩肩接踵,朝著位於城中央的弋陽道宮而去。
“無量龍虎,天師賜福!”
“無量龍虎,天師賜福!”
彙聚的人聲衝霄而上,香火的味道濃烈刺鼻。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儘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古人的話,可比今人他娘的有味道多了!”
張嗣源朗聲一笑,撐著欄杆從高處縱身躍下。
轟!
遠處熱鬨非凡的弋陽道宮被爆開的火焰淹沒,惶恐驚叫瞬間蓋過滿城道音!
吹拂而來的勁風打的老人衣袍獵獵作響。
裴行儉雙手收攏鬢角的亂發,仔仔細細在頭頂束成發髻,冷聲開口。
“殺!”
黃粱幽海,夢域無邊。
無邊深海下,一頭虎頭鯨身的龐大海獸肆意遊蕩。
或許是耐不住這死氣沉沉,寂寥空曠的海底,巨獸猛然加速,擺尾躍出海麵,朝天怒吼。
轟隆!
一道雷霆乍現雲層,慘白的雷光將巨獸的全貌照的纖毫畢現。
那一雙瞪大的虎眼之中,光影繚亂,像是一座光怪陸離的世界,其間高樓聳立,燈火璀璨。
左右眸底分彆站著一些模糊渺小的身影,分不清性彆男女,卻涇渭分明,隔著虎頭鼻梁遙遙對峙。
砰!
龐然獸軀砸進海麵,掀起十餘丈高的衝天波浪,化作大雨潑灑而下。
嘩啦啦.
“這雨還真就下不完了?真煩人”
男人低聲咒罵一句,甩了甩手背沾染的雨點,將手縮回袖管之中,可即便如此,那惱人的潮濕依舊陰魂不散,讓人很不舒服。
無奈之下,男人隻能加快前行的腳步。
“嘉啟三年七月十八日,津門和平飯店將舉行一場彆開生麵的拳鬥,雙方分彆是來自外夷的昆侖奴和罪民區的倭寇,皆是惡貫滿盈的賤奴,勝者將贏得一條活路.”
立在街邊的廣告牌子傳出熱情激昂的人聲。
男人卻絲毫沒有興趣,不做半分停留,轉身便拐進小巷。他埋著頭,避過腳下的汙水,推開了位於巷子深處的一戶院門。
院子不大,隻有簡單的一進。
男人剛剛跨過門檻,一股濃烈的惡臭和血腥味道便撲鼻而來。
“.生死雖有命,富貴不在天!壓的多吃的多,壓的少吃根草。和平飯店誠邀您蒞臨欣賞這一場精彩激烈的賤奴拳鬥”
遠處的廣告聲依稀可聞,男人一顆心沉入穀底,箭步衝進院內,一腳踹開正堂房門。
砰!
潮濕冷氣灌入門中,一個衣著華貴的年輕儒生坐在椅子上,正對著房門,垂著頭腦袋一動不動。
兩腿中間血肉模糊,乾涸發黑的血跡凝成一塊。
那飄蕩在整座院子內的血腥和惡臭,正是由此而來。
“老大,我是陸弧,人我找到了。”
男人拳頭捏著哢哢作響,沉聲自語道:“不過已經被天闕給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