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辭脫下辟寒的外袍,手足抵軟塌,似在思索,絮娘這些年早看出自家姑娘愛看書,什麼書都有涉獵,尤是對誌怪懸疑多有興趣,如今對這案子感興趣也不奇怪。
“姑娘看書果然有所成,剛剛可真厲害。”
絮娘滿嘴誇讚,竟並不覺得她這般閨閣女子對凶殺案件涉獵過多乃為不賢。
一來是本朝風氣,二來也是權貴有爵人家對女子極為寬容。
宋微辭微晃神,後失笑,“恰好瞧見而已,沒有我提醒,那仵作也是老道厲害的,很快就能發現。”
稚春年紀雖小,竟也膽大,並不怕這斷頭凶案,竟搬了小板凳坐邊上拖著腦袋瓜問宋微辭凶手是誰。
絮娘點了她額頭,“小丫頭,這就想知道凶手身份了?還得那些差役再細查,有了許多線索,才能找出真凶。”
稚春歪了腦袋,卻是說:“可我總覺得姑娘看出了點門道,不然,她不會直接回來。”
嗯?
絮娘看向宋微辭。
貌似還真是這樣的脾性。
姑娘好強,若是看到什麼書中不明白的,是斷斷不肯罷休的,便是海外黃毛怪們傳進來的那些算學,她也不吝探索。
剛剛這麼乾脆回來,確實奇怪。
“談不上門道,就是覺得他們再怎麼查,也查不出凶手。”
“即便我提及那些,他們也查不出。”
絮娘兩人皆吃驚。
宋微辭趴伏在南瓜枕上,軟綿綿道:“那頭骨被藏在木柴中不假,若是若夜添加的木柴,濕木頭點燃會冒濕熱白煙,黑夜白煙,不說太顯眼,就是熏於頭骨也會夾帶灰燼,混著血肉,肯定會貼著頭骨內部難以剝離,但今日看那仵作擺弄,頭骨內並無這樣的痕跡,可見新添的木柴其實並非濕柴。”
稚春:“啊,這是何意?那人把木柴保護好好的?”
絮娘:“笨蛋,那麼大的香爐鼎,添柴非少數,不然難以滿足一夜燃炭,且昨夜那麼大的雨,又要帶人頭又要帶那麼多木柴,還要走在泥濘山路中,還不留下許多沉重腳印,豈是容易的?”
稚春更迷茫了。
宋微辭莞爾,手指揉了揉她被敲的小腦瓜,繼續道:“也許可以猜測那人用的不僅是乾柴,而且轉移頭骨之時,並未下雨。”
“所以沒有留下下雨天淤泥地中的腳印。”
絮娘雖然剛剛有點懂宋微辭的意思,卻也不敢真做此推測,此時脫口而出,“姑娘您的意思是頭骨轉移之時並非在昨夜,而是在前夜?前夜確實沒下雨。”
稚春呆滯了。
宋微辭輕輕道:“頭骨上腦殼灼燒發黑,已有燒毀骨質的跡象,下顎處卻好很多,可見它不是搭在木柴中間,而是被壓在木柴下麵,所以燒的嚴重程度不一。”
“就好像紙錢一下子添加太多了,下麵壓著的地方反而燒的慢,看那頭骨的嚴重情況,燒的時間也遠非昨夜到今早這點時間,怕是一日一夜把,先從上頭燒柴火,上層木柴成炭後燃到下麵,再炙烤到了人頭....而且香爐鼎非封閉的烘爐,這幾天本就清寒潮濕,山中冷得很,鼎中燒得並不厲害。”
“這樣的燒法,才有今日效果。”
“之所以這般,也是因為今早老陳一大早過去添柴,而前夜,也有那凶手添柴,木柴足夠多,抬高了香爐鼎的內層,再看今日燒紙錢的人才會抱怨香爐鼎內太滿....就是因為添的柴多了。”
絮娘沉思良久,道:“這麼一來,昨夜有不在場證明的所有人其實都不算清白,還得問前夜他們的動靜。”
稚春好奇:“姑娘好厲害,但你為何剛剛不告訴那些官差啊?”
絮娘:“是顧忌那姓徐的小捕頭無禮魯莽嗎?我看他多疑,若是姑娘說了這些,他反而猜疑您為何知曉這麼多,還疑心您可能是凶手。”
說起這個絮娘就生氣。
宋微辭抵著額側,略沉吟,後才說:“倒也不是因為這個,他這人確實魯莽,且似乎對富貴之人有些偏見,但聽那些香客提及此人名聲不俗,很得敬重,應該也是個不錯的人。”
絮娘:“都說他辦案有方,今日一見也不見得有多少才學,還不如那仵作,更遠不如姑娘。”
這是把她看得太好了啊。
宋微辭是真被逗樂了,“絮娘你真是自家門縫裡看人,怎麼看都是自己人。”
“就是因為他查案的能力不如何,還能得今日現場那麼多香客敬重,查案時多有配合,那很可能是因為他不為權勢富貴所迷,在查案時比較嚴格。”
“其實,在為官之上,這一點反而比能力更難得——因為對於蒙冤受苦之人來說,要得到公正比真相更難。”
“太多的人還沒被查,就已經被定罪了。”
絮娘頓時肅然,又好奇問:“不為此人,那姑娘為何不說明,反而回了呢?”
宋微辭任由她打理著一頭青絲,看著窗外濕漉漉的山林青碧,緩聲道:“凶手非要把頭骨扔在香爐鼎中,這是絕對要暴露的行徑,可見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世人知道這件事,官府也一定會介入,何況菩提院也不是一般的寺廟,菩提上人人脈何等厲害,當地跟周遭縣地誰人不知?那此人還做此舉,非癲狂既凶詭,太危險了——我隻是不確定剛剛那會,此人在不在現場。”
絮娘握著的梳子頓在那,抬眸,目光銳利,而原本憨態的稚春也坐直了身體。
啊,凶手,當時可能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