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娘之前還問過我一個問題——查劉家跟麗娘之事時,可見過她的那些貼身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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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宋微辭正在膳廳吃小餐,桂花軟酪小米糕配著兩碟清淡的時蔬小菜跟炙羊肉卷,護衛長在簾子外告知已回,且剛好出去打聽消息的小護衛跟差役也回來了。
三人前後腳,索性一起彙報了。
小護衛:“回稟姑娘,劉昭安自半年前就已經纏綿病榻,仆人鄰舍乃至鎮上的醫師都能作證,我還細問過按他的病情,確確實實需要靜臥修養,所以在半年前,布行的生意就大多為麗娘管理,這個決定當時還讓劉氏族人大為不滿,認為她一個婦人無資格也無能力,還不如讓他們自家人來....但劉昭安堅持這麼做,甚至給了兩個選擇,一個是麗娘來管理,一個是讓劉昭欽來承繼掌管,劉家人寧可選前者,也不願意選後者,不得不接受這個結果。那段時間劉昭安夫妻跟劉家人鬨得很僵,好在麗娘為人精明,也算把布行管理井井有條,這點如姑娘所料,劉昭安身體有礙,劉昭欽讀書,若非麗娘管住了布行,劉家人占不了好處,現在不會這麼急切,甚至近乎撕破臉。”
宋微辭:“既然掌事,尋常出入布行已有定律,布行的人應該很清楚她前天的去向,可問了?”
“問了,布行的人提到前天一大早,麗娘就差了丫鬟春柳跑去布行告知要去山裡祈福,當日不去掌事,有事等她回來再說,因為平常都是春柳跟著麗娘辦事,偶爾還會接洽布行生意,布行的人平日跟春柳十分熟稔,也算信任,對這樣的吩咐並無懷疑。也查過,麗娘當日確實沒帶其他丫鬟跟府裡人,馬車送到了菩提院山腳下,人就上山了,並未讓他人隨同,馬夫是劉家府裡慣用的,主人說讓他自己回去,他就回去了,並不多問。”
宋微辭疑惑:“讓他自己回去?”
護衛:“是,確實是這麼說的,不過屬下在店裡時,也見過劉家那邊的人。”
“他們跟布行的人有了一點衝突,既是借了麗娘已死,劉昭安身體又跨了,他們要直接掌管布行,布行的人自然不肯——這群人一竅不通,就如蝗蟲一般,一旦入主布行,彆說賬目理不清,就是生意也會一塌糊塗,所以兩邊有了吵鬨。”
啊?
這劉家族人的吃相.....劉昭欽的身世是有多不堪說?
連稚春這般單純心性的小孩都忍不住嘟囔:“村頭的三爺還沒出殯,村裡的席麵就已經吃完了。”
這是市井鄉下的戲言,用來嘲諷那些吃人血饅頭的不孝不悌族親為錢財舍人道義的行為。
在劉昭安這似乎也十分妥帖。
絮娘對此等世態炎涼並不太在意,反而思索道:“那這劉家人,尤其是那個劉福安豈不是有殺人嫌疑?”
“劉昭欽肯定沒必要,按姑娘您的猜想,此人身份有極大的隱患,乃至於都中舉了,劉福安這些人也不拿他當回事,也不怕得罪,說明後者的身份隱秘甚至可以拿來威脅劉昭欽,預估其生母應當是不得體甚至家門獲罪後落風塵,一旦暴露,不僅他的功名會被褫奪,恐怕也會為人欺辱。所以他沒有任何獲利可能,自然也不必要做這些事。”
“現在最大得利者是劉福安。”
宋微辭:“徐清刀那邊查過了,那劉福安跟劉昭欽這幾日都在縣城為劉家祖祠修繕,能給他們作證的劉家人不少。”
以這兩邊人的立場跟恩怨糾葛,不太可能串供。
起碼劉福安跟劉昭欽不可能。
“當前看來沒有人證、且許多證據指向為真凶的也就是老陳父子,其他人既無線索指向,亦都有不在場證明。”
“某些時候,得承認這已經算是一個鐵案了。”
她都這麼說,絮娘等人也就默認這案子也就如此了。
稚春:“不管人是不是他們殺的,反正那些劉家人不是好人....我若是那劉昭安,肯定跟他們拚了,太氣人了,連我都看得出來他們巴不得劉昭安被氣死。”
宋微辭垂眸喝水,道:“氏族宗親,榮損與共,即便他心裡再想,也敵不過禮法宗規的束縛,尤其他是商賈出身,多被人挑剔,在這件事上哪怕劉家人吃相難看,在宗嗣傳承上,大多數人也會默認他們的做法沒錯。”
連皇族世家有時候都尚且要被宗教禮法所製,何況普通人。
難說對錯,但這既是時局,也是世俗。
“劉昭安若是想違背這樣的世俗規矩,他的生意大抵也是做不下去的,人雲亦雲,三人成虎。”
“無數跟劉家無關也攀不上關係的人,反而會跳出來指指點點。”
稚春瞪眼:“啊,這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絮娘冷笑:“因為人人都想著自己將來也能得這樣的好處,被族群好不容易誕生的強者拉扯、蔭蔽、贈與、庇護,若是強者隕落,如一鯨落萬物生,繼續滋養他們,而這樣企圖不勞而獲的人又占大多數。”
宋微辭輕歎:“小稚春,你猜為何“劫富濟貧”這樣的事跡在民間廣為流傳並冠以“俠盜”?”
辭撫過後者腦袋,她的聲音溫柔:“他們又是否能接受自家的錢財被俠盜盜走後送給乞丐救人一命呢?”
稚春:“......”
這,是一個她需要思考很久的問題。
小小女孩撐著臉頰一邊吃東西一邊思考,宋微辭也不打擾她。
看向護衛長,護衛長這才彙報他的發現。
“差役帶的路,找到了燕子坡山洞那邊,屬下進去看了,裡麵有打鬥痕跡,很亂,那差役詳細描述了他們打鬥的情況,徐清刀陷入,主攻,他們輔助,很快就把人拿下了。”
宋微辭:“很亂?有多亂?東西都打碎了?”
護衛長覺得自家姑娘的關注點有點偏,難道不該是關注這莽人的表現麼,怎麼在意洞內的情況?
“我去看的時候,基本都碎了,沒幾處好的,那差役還在外麵,可要喚來再問?我剛剛沒讓他回去,那徐清刀大抵也把人托付了,隨咱們這邊詢問。”
宋微辭頷首,那差役進來,有些緊張,“見過宋姑娘....我們到的時候,裡麵挺爭氣的,也算乾淨,像是常年居住搭理過的。”
宋微辭已經吃飽了,隨手把還沒碰過的糕點繼續給稚春推過去,抵著下巴問:“可有生火做食,或者其他儲存乾糧的跡象?”
“有裝糧食的瓦罐,但都空了,也有平日裡吃野果跟捕獵吃食的痕跡,但沒有這幾日的痕跡,他怕是躲藏的這兩三日,早早把存糧都吃完了。”
他已經說了自己僅知道的。
護衛長是習武的人,他聽到這裡,有了自己的猜想,“姑娘,地上還有吃食的碎屑,看著像是糕點。”
“這是我從地上收集來的。”
習武之人能被選拔出來的當頭目的,多少得有點細膩心術,他當時就知道這糕點碎屑可能會派上用場——因為身體緣故以及安全考慮,他們不可能讓宋微辭親自跑來燕子坡查看現場,所以他們就得更細致一些。
宋微辭驚訝,誇讚了他,後仔細查看糕點,手指研磨過,且輕嗅,後眼底微微閃。
絮娘:“所以這人不僅跟那莽人沒有打鬥,相反,這人還指點了莽人,讓他針對案子做了可以認罪的許多回答,應付官府的查問,後來徐清刀他們就來抓人了。”
“這人才是真凶,而且對官府查案的路子門兒清。”
宋微辭深以為然,但又對那麵帶錯愕的差役問了一個很突兀的問題:“你們留在縣城內尋找那幾個貼身丫鬟的人馬,至今無消息嗎?比如那個春柳,人找到了嗎?”
差役本來就為剛剛的發現錯愕,現在更是震驚,脫口而出:“宋姑娘您知道?頭兒跟您說過?”
按理說不會啊,他了解自家老大,本來是機密之事,何故全部托付給一個非官方之人。
可見,必是對方自己察覺到的。
乖乖,這夥人好厲害啊。
“沒有,但你們的人我都見過,今天看了一眼,有兩個不在場,想來是昨日去驪山查事時沒有回來。”
“那肯定跟我一樣在意麗娘到底為何走了燕子坡那條路,還敢一個人上山,背後必有隱秘,貼身丫鬟這些人多多少少能知道一點。”
絮娘跟護衛長一聽,暗道這驪山縣衙的人果然不簡單,強將之下無弱兵,那徐清刀兩人也挺能做事,這不聲不響的。
差役恍然,歎氣:“我聽頭兒的吩咐隨姑娘您的護衛下山去縣城,其實也有接洽兩位同僚的意思,想知道人是否已經找到,但得到的消息是麗娘此人對其他丫鬟素來泛泛,隻對一個偶然在街上遇到且收留的小丫鬟春柳極為信任,但春柳此人前天就已失蹤,找遍劉家關聯的場所或者她自己家跟村子....一無所獲。”
就是因為春柳失蹤了,徐清刀跟仵作才一直覺得老陳父子很可能不是真凶——兩人的行事能力約束在山中,很難涉及到縣城那邊,除非春柳當日一起上山,否則一定是其他人動的手。
劉家內部大概率有貓膩。
“我們也懷疑過當時遇害的不止是麗娘,春柳很可能也被殺了,一起上山的其實是兩個人。”
“可老陳父子兩人都沒提過春柳,馬夫也隻說麗娘當日確實孤身上山。”
這案子看似死的隻是一個布行老板娘,但處處透著詭異。
沉默中。
“舞樓找過了嗎?”
什麼?
差役疑惑,下意識看向簾子裡麵。
珠簾玉幕,人影淺淡,宋微辭坐在那喝水,說:“麗娘是舞姬出身,嫁給劉昭安後,從劉家人的言行來看,她必然糟人挑剔嫌棄,能這麼信任春柳,很可能因為春柳的來處跟她相近,或者就是曾經在舞樓內侍奉過她的丫鬟,隻是不想讓人知道——布行的人提及麗娘對布料這些殊為了解,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那是在舞樓接觸的人多了,見過各方衣著,能分辨布料上乘下乘,可春柳年紀輕輕,對這一塊也有點了解,那麼快就能陪著一起辦事,待人處事,玲瓏機巧,這可不是街上的懵懂乞兒一開始就會的。”
差役頓時恍然。
“難怪....那麗娘怕讓人知道春柳也來自舞樓,於是故意在街上收留,如果春柳真的知道一些事,還沒死,就是躲起來了,可能會躲在最熟悉的地方。”
“舞樓魚龍混雜,消息通達,彆說時隔多年,我們縣衙很難會因為一個丫鬟找到舞樓去,就是去找了,那邊的人能立即傳消息給她,她能立即逃走。”
差役想明白後,立即就要動身去縣城,護衛長這邊立即派了幾個機靈且擅偽裝追蹤的人跟著。
宋微辭在他們臨走時還說了一句,“時間緊迫,可以用些非常方法。”
他們一走。
絮娘:“看來官府的人是要走了,姑娘,咱還需要去看一眼嗎?還是等找到春柳?”
她可不說送一程。
尊卑禮法入骨了的,她不愛這種說辭,但又覺得這事沒完。
宋微辭放下杯子。
“那爐子,現在能燒紙錢了嗎?”
絮娘等人知道:姑娘心中對案件真相有結果了。
她耐得住,但稚春好奇,忍不住問:“到底幕後真凶是誰啊?”
宋微辭笑,手指點著她眉心,輕飄飄說:“也許姓劉。”
啊?哪個劉?又為什麼是也許?
但宋微辭已經起身了,準備出門。
咦,現在就去嗎?人不是還沒抓到?
但絮娘很快知曉宋微辭去見的不是活人,而是死屍。
她要做最後的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