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讓我很想笑!首先,《觸不可及》講述的是什麼?《肖申克的救贖》講述的又是什麼?”李易反問道。
然後不等美女記者回答,就又問道:“你認為《觸不可及》為什麼菲利普在眾多麵試者中,獨獨挑中了資曆平庸、毫無經驗、學曆不高且對這份工作壓根不感興趣的年輕黑人德瑞斯?
其他應聘者舌燦蓮花,滔滔不絕地介紹自己豐富的培訓經驗和背景,菲利普聽了卻直搖頭,直到德瑞斯拽得跟二五八萬似地出現,他才忽然眼前一亮,等德瑞斯告訴他:自己隻是想要一個簽名好領失業救濟金時,菲利普更是堅定了雇德瑞斯作為陪護的決心。
短短幾分鐘時間,是什麼打動了他,是什麼讓他發生了轉變?他在這個年輕的黑人小夥身上到底看到了什麼?”
薇薇安怔了一下,這個問題,網絡上有很多答案。
薇薇安想了想說道:“是因為他不歧視菲利普殘疾?”
她顯得有些不確定,畢竟,網絡上,影評人的解讀,都是外人的解讀,她不知道李易的想法到底是什麼。
李易搖了搖頭。
“不是嗎?”薇薇安有些疑惑。
“影片中有一個場景,菲利普的一個白人朋友勸告他,說這個德瑞斯可不是什麼善人,他有案底,這個朋友警告他:這個黑人可沒有什麼同情心。這時菲利普突然說:對,我需要的就是一個沒有同情心的人。
其實,這句話幾乎交待了菲利普會選擇德瑞斯作為陪護的原因:他不想要人同情,他需要的是一個即使自己殘疾、高位癱瘓,卻依然把他當正常人看待的人,而德瑞斯恰好就是這樣一個人。”
薇薇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隻是她依然有些疑惑:“但是這和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嗎?”
李易笑著道:“但是這個故事卻從反麵揭示了一個事實:一個白人始終高高在上,黑人一直在底層掙紮的事實。當然這部電影我的初衷本身就是反歧視的,我希望用這個溫情脈脈的故事告訴我們:白人與黑人之間是有可能建立友誼的。
而不止是黑人,同樣的還有華人,或者其他的種族的人!
你難道不覺得,很諷刺嗎?那些說這種話的人,難道不是一種歧視嗎?我相信如果我是一個白人,那麼不管我是什麼國籍,或許都不會有人認為拿到那麼多提名有什麼問題,可就因為我是華人,在這裡是少數族裔,所以,就仿佛天然的奧斯卡就不是我能染指的!”
“其實這部電影還有一點,就是告訴觀眾們,不管是黑人也好,亦或者是其他族裔的人也好,有也高貴者,雖然他們欣賞不了高雅的巴赫,但他們喜歡的音樂一樣靈動、熱情、煙火氣十足,黑人的音樂可以讓你歡樂地起舞;黑人也有藝術家,他們的藝術天賦一點也不比彆人少;黑人享受的煙、按摩、友誼同樣簡單而純粹,是他們享受生活的方式;黑人同樣熱情、孝順,他們也愛護自己的兄弟姐妹,黑人也有各種溫暖的瞬間
我在這部電影把整個黑人的群體都提升到了一個層次。德瑞斯被解雇那段,臨出門時他發現又有一個鄰居將車停在了菲利普的門前,這一次,他沒有像一開始那樣,用暴力解決問題,而是像個文質彬彬的上層人士那樣,儘管依然粗聲大氣,理直氣壯地告訴人家這裡禁止停車。
這其實是一個有關同化的故事,隻是它不僅讓我們看到了白人對黑人的同化,也看到了黑人兄弟對他們的上層階級——白人也進行了同化。所以是雙向的,菲利普接納了德瑞斯的單純、熱情、活力、真誠、審美、生活方式;而德瑞斯也漸漸地對菲利普這個階層人的審美、見識、態度、觀念、生活方式產生了認同。
一個階級變得高雅了一點,另一個階級變得通俗一點,這兩個階級就有可能一起融入同一個層次,由此也就產生了友誼,這是兩個階層之間的友誼之花。可惜的是,一百多年過去了,友誼之花並沒有結出豐碩的果實。
但是你發現了一個問題沒有?”
“什麼問題?我覺得沒有什麼問題!”薇薇安不解地道。
李易忍不住笑了。
“瞧,你認為沒有什麼問題,其實就是問題所在了,在思考菲利普為什麼會雇傭德瑞斯時,你難道沒有意識到了一種很可怕的現實嗎?”李易又問道。
“什麼?”薇薇安是真的懵了。
“因為你認為沒問題,認為黑人這樣,沒有問題。
其實你難道沒有發現,對黑人的刻板印象在這部電影裡無處不在。可以說德瑞斯就是一個黑人刻板印象的“集合體”,他犯罪、吸煙、失業、好色、愛打架、喜歡通俗流行文化、喜歡坑蒙拐騙,可以說他就是一個完美的處於社會底層的黑人形象。他應聘這份工作的動機完全是為了獲得失業救濟金,在精英們的眼裡,他其實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在與他的簡單交流中,菲利普一一證實了他在這個年輕黑人身上看到的社會底層人身上的劣根性,他當然知道德瑞斯的身上沒有絲毫同情心,但就是這樣一個毫無同情心、有著底層大眾絕大部分劣根性的人,菲利普卻立刻喜歡上了他,他當然看到了德瑞斯身上的閃光點,一個在商場摸爬滾打多年的精英,他一眼就看清了這個年輕的黑人:這是一個活在當下的人,一個掙紮在社會底層的人,一個得過且過的人,這是一個目光短淺、生活平庸、以享樂至上為信條的人。
所以,你還認為沒問題嗎?”李易笑著反問道。
其實這裡李易也耍了個心機,因為這根本就是個悖論。
但是在老美這裡,還真的不算悖論,因為薇薇安也的確是一瞬間就恍然。
然後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因為顯然,她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幾乎已經是她印象之中根深蒂固的存在。
李易卻繼續道:“而菲利普的當下呢?一個頸部以下完全癱瘓的人,一個自認為對社會已經毫無價值的人,一個因為失去愛妻而無望的人,一個再也站不起來的廢人,一個在等死的人。
他們唯一的共同點是:沒有希望。
現在明白了嗎?實際上,電影裡麵的菲利普,絕對可以說是精英白人,如果他沒有癱瘓,你認為他還會選擇那樣容忍德瑞斯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大概率是不會的,隻有在經曆了極端的人生悲劇,變成了高位癱瘓的廢人之後,他才有可能會觸及一個底層黑人的狀態,他才能看到底層黑人身上那頑強的生命力,那無法抗拒的熱情和活力。
換句話說,即便他們狀態相似,像菲利普這樣的精英白人依然有人給他灌腸按摩,喂精致的飯菜,喝高級葡萄酒度日,即使他們已經失去了希望,他所處的階級依然能夠讓他體麵地活著,活到70歲,而黑人呢?他去應聘工作,會遭遇歧視;他去學習,會遇到教育資源不公;他們更有可能被判有罪;更有可能在警察辦案的過程中被擊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