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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霜雨》
眠風/文
楔子
三月下旬的牛津,伍斯特學院前的玉蘭開到七分豔。
熬過了陰冷多雨的冬季,這座古老的小埠,終於剝離出一個晴朗春日。
毫無征兆的,鐘且惠昏倒在了這樣的好天氣裡。
身邊同學喊了一聲——“ziana!”
雨後春深,綠林掩映的古典建築前,一群人七手八腳地將她扶起來,立刻通知校內急救人員。
下午六點,落日陷進一片橘紅的雲海中,鐘且惠才醒過來。
她緩慢吃力地睜開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入目是再熟悉不過的陳設。
木紋壁布,棕咖色的舊五鬥櫃,黑胡桃木四柱床,以及簾頭精美的刺繡。
這是她讀研時可以住的房子,坐落在summertown(薩默頓),一棟有著濃烈英式鄉村風格的彆墅。
隻是供她住,並不屬於鐘且惠。等上完學,仍舊要歸還沈家的。
來牛津前,同沈夫人講好的條件裡有這一項,是她自認為施舍給小姑娘的恩惠。
鐘且惠揉了揉額頭。
上午暈過去之前,她先是四肢麻木,緊接著眼前一黑,身體就不受控製地軟了下去。
旁邊的驚呼聲她能聽見,卻做不出回應。現在醒了,後腦勺一陣緊繃繃的疼痛感。
曲疏月見她掙紮著要起來。她伸手去扶,“不要動,醫生說你得臥床休息。”
“是你呀。”鐘且惠轉過半邊臉,看清楚床頭坐著的人,感激道:“謝謝啊疏月。你怎麼會來的?”
她們兩個是小學同學,後來因為一些家庭原因分開,卻在同一年來到英國。
在異國他鄉,這已經能算是五服以內的關係了,很難得。
隻不過,曲疏月在倫敦念書,平時鮮少踏足牛津郡。
曲疏月起身去倒了杯水,又坐下,“今天有空,正好和朋友來這邊走走。本來想和你打個招呼,哪知道啊,你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嚇死了。”
她沒說,實則自己是專程來的。
就在前天,一份名為《牛津頂級撈女z小姐》的pdf,在留學圈內迅速傳播開。讓人對京圈,對豪門公子的奢靡生活,對s先生的背景大肆揣測。這份pdf長達六十四頁,照片全是一些刁鑽角度的抓拍,語意也模棱兩可,說著一些似是而非的誅心之論。不知道這個人和且惠有什麼深仇大恨,非把一些不相乾的事也安到她的頭上。
昨天下午得閒,曲疏月花了半個小時,就著一杯意式濃縮看完,看出一肚子火氣。
她對室友莉娜說:“他們真是什麼都敢寫啊。”
難得天晴,餘莉娜正在曬衣服,“怎麼了?這個s先生很厲害啊。”
曲疏月點頭。
那還不是一般的厲害,真把這些名門望族放一塊兒較量一番,沈家也能穩居前三。
窗外枝頭上傳來幾聲知更鳥叫,在暮雲熔金的傍晚時分聽起來,格外清脆。
鐘且惠苦澀地扯一扯唇角:“沒事,頭暈而已。”
“診斷書上寫著你有嚴重的低血糖。”曲疏月隱隱為她擔心起來,“我問過你同學了,他們講你隻知道泡圖書館,不曉得吃飯的呀。”
原本眾人各安學業,很少會對某一個人特彆關注,她在倫敦就是這樣。
曲疏月至今搞不清班上那些白男姓甚名誰,平時很少打交道。
但提起ziana很多人都清楚。
可見她平時是有多拚命,才會在各國牛人雲集且誰也瞧不上誰的學院裡,得了個鐵娘子的稱號。
曲疏月舀起一勺水,吹了吹涼,喂到且惠的唇邊,“到底......自己的身體要緊。”
看著且惠安靜恬淡的臉,疏月的喉嚨哽了一下。
把已經到了嘴邊的那一句——“你和沈家老幺再怎麼樣,也已經成為過去式了”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不敢輕易地提起鐘且惠同沈宗良的舊情。
人和人之間的承受力差很大。
有些事,你看著不過二兩重,經曆一下也沒什麼。
可落在彆人身上,也許上百斤都不止。
鐘且惠還在病中,精神也沒有恢複,琢磨不出她的欲言又止。
她隻是點頭,“知道了。我運氣真是好,這樣都碰上你。”
“哪兒的話。”曲疏月放下調羹,笑著擺了擺手,站起來往外走,“你的同學們爭著照顧你呢,是我硬搶著要表功。”
知道她在寬自己的心,且惠虛弱地笑了一下。
她偏過頭,一味盯著院外褐黃的枝條看,沒有作聲。
隔著風中飄起的白紗簾,曲疏月停住腳去打量她。
一張邪氣標致的小臉,眼睛滴粒滾圓,皮膚雪雪白。
用她外婆這個江城人的話來講,是老上台麵的長相。
但疏月總覺得,鐘且惠身上最打動人的,是她獨特的氣質。
尤其長大後,也許是家道中落的緣故,她身上總縈繞著一種已經破碎,但仍溫柔拚湊的美感。
疏月囑咐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就帶上門出去了。
她放下手裡的碗,給遠在國內的馮幼圓撥電話。
幼圓與且惠,是從小到大的交情,比旁人要親厚得多。
哪怕後來鐘家敗落了,也不改二人情誼。
曲疏月來倫敦前,馮幼圓曾專門請她吃飯,再三地拜托她照顧且惠。
一開始她還有點猶豫的,畢竟現在國內是淩晨兩點,也許幼圓已經睡下了。
但一刷新朋友圈,莊新華在三分鐘前剛po了一張合照。
馮幼圓一襲高定裙,肩上一條水貂披肩,被一幫名媛們簇擁著,站在c位上笑意盈盈。
華燈照耀下,她脖子上那圈寶格麗白金紅寶石項鏈散發濃鬱豔麗的光彩。
曲疏月不是不知道他們的作派。
白天連個人影子都看不見,到了晚上,個個精神得像一隻夜遊鬼。
連續打了三遍以後,馮幼圓的聲音混在嘈雜的背景音裡傳來,“你好啊疏月。”
顯然她喝了不少。
曲疏月這麼猜想著,也大聲回她:“是我。幼圓,跟你說件要緊事。”
聽她語氣嚴肅,幼圓舉著手機撥開人群出來,走到靜謐的後院裡。
室外沒有暖氣,馮幼圓緊了緊身上的披肩。
她說:“嗯,我在聽。疏月,什麼事要告訴我?”
曲疏月說:“是且惠。今天放學路上,她暈倒了,情況不是太好。”
馮幼圓嘖的一聲,像是早就料到會出事情,短暫地閉了閉眼。
過了幾秒鐘,她問:“嚴重嗎?她現在人在哪裡?”
“在醫院檢查過,是低血糖。且惠已經回家了,現在正在休息,你也不用太擔心。”曲疏月安慰著她,用輕鬆的口氣開玩笑:“你知道英國的醫療服務體係,隻要死不了人那就是回家等著,等安排上檢查病已經快好了。哪怕疼得要命,也隻不過給你開點撲熱息痛。”
馮幼圓已經聽不進這樣的冷笑話。
她心不在焉地笑一下,“辛苦你照顧且惠了,我這兩天會去一趟。”
“身體倒還次要,主要我看她精神不好。”曲疏月也沒再多講,隻是說:“當然了,你能過來是最好的。”
起碼在國內的時候,疏月幾次見到且惠,她都是一副笑模樣。
“我知道了。還是要謝謝你。”
她握著手機,提起寬大的緞麵裙擺,回到沁著香霧的大廳。
料峭的春夜絲毫妨礙不了這群公子哥兒們作樂的決心。
農曆新年過去不久,他們終於不必守在父母們麵前裝乖,每天對著各式各樣、身份或高或低的長輩,在推杯換盞間,扮良好教養的模樣。
耀眼的水晶燈下,大廳正中用香檳杯堆砌起的高塔,金黃色的液體自上而下地流瀉。
零星的月光從外簷的菱花隔扇裡照進來,捎過碧闌畫棟,落在屏前一雙齊人高的景泰藍瓷瓶上。
絞著金絲的屏風旁,兩個精研昆腔的女大學生,抱著琵琶細細唱來。
她們功力深厚,又兼具一把天生的好嗓音,把一折《驚夢》唱得餘音繞梁。
馮幼圓本是最鐘意賞這些的,但此時此刻也沒精神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