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璁被噎得說不出話,指著他,“你,你——”
叔侄兄弟們忙紛紛勸他消氣。
裡屋,女人們卻是見怪不怪,繼續說笑。
隻有王氏,在沒人看見的時候,悄悄歎了口氣。
沈棠寧收回目光。
少頃,丫鬟們陸續上菜。
沈棠寧坐在王氏下手的位置,正處於屏風的隔斷處,抬眼恰好能看見對麵宴席中,謝瞻坐在她的對麵。
仿佛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他的目光忽而迅速向她掃來。
四目相對,沈棠寧避無可避,一怔。片刻,她仍是揚起嘴角,衝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比起新婚之夜的豔麗,今夜她穿得頗為素淨,淡粉色的藕絲對襟衿衫,嬌綠金絲鑲邊裙,鬢邊垂著一支點翠垂珠金步搖,笑時明眸皓齒,杏眼柔媚似水。
謝瞻目光停駐片刻。
他也對沈棠寧笑了下,笑容中卻有種毫不掩飾的,帶著惡意的輕蔑與譏諷。
沈棠寧臉色一白。
她慢慢垂下了頭去,其後,未再抬起頭。
……
謝瞻是長房嫡子,也是整個謝家最有出息的子弟。
因了隆德帝與孝懿皇後的關係,他十四歲從軍時,便已是名震關內外的三鎮節度使耿忠慎麾下的一名左郎將。
在耿忠慎死後,他又逐漸接手了耿忠慎的職務,七年來多次征戰抵禦契族與各夷狄部落,幾乎戰無不勝,沙場之上更是時常身先士卒,悍勇異常,因此深得隆德帝的喜愛。
謝瞻常年住在邊關,偶爾逢年過節才回家述職一次。
孝懿皇後為他定下親事後不久便薨逝了,半年前戰事停歇,謝瞻回京籌備自己的婚事,隆德帝便直接將他留在了京中,在禁軍三大營之首的五軍營中擔任都指揮使。
三大營幾十年前由成祖皇帝所創立,五軍營中的士兵皆為各地抽調出來的精銳之師,與錦衣衛一樣直接隸屬皇帝,隻聽皇帝調遣,戰鬥力強盛,而謝瞻少年封將,意氣風發,更乃其中佼佼者。
他雖是武將,卻生得英武偉碩,俊美如芝蘭玉樹。
每回謝瞻回京述職,城中夾道兩側,以及附近的酒樓上都擠滿了來看他的姑娘與婦人們,香囊荷包扔了一地。
女子們給他起了個愛稱為謝郎,還常常為了這位謝郎,令疏理街道秩序的五城兵馬指揮使司大為頭疼,甚至不得不下了道禁令嚴禁百姓圍觀述職軍隊。
這幾年來,謝瞻一直都是京都閨中少女們的夢中情郎,皇帝是他的親姑父,父親是一品鎮國公,母親是琅琊王氏的豪族貴女,他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即使在宴席上,也從來隻有旁人捧著他的份兒,他甚至都懶得去敷衍應酬,隻是喝酒,不愛說話,偶爾吝嗇地笑笑,對哪個兄弟都愛答不理。
昨天新婚之夜謝瞻沒喝酒就離開了,兄弟幾個喝大了,大家嚷嚷著今晚謝瞻要為遲到賠罪,誰敬都不能推,挨個給他敬酒。
因謝大郎外放不在家中,便從謝三郎敬到滿了十三歲的謝九郎,輪到七郎謝睿的時候,謝睿端著酒走到謝瞻麵前。
“七郎恭喜二哥娶婦,願二哥與二嫂從今後比翼連枝,舉案齊眉。”
謝睿彎腰,客氣地道。
謝瞻淡“唔”了一聲,看著謝睿,卻也不接酒,而是懶散地斜倚到了身後的隱囊上。
“原來七弟還認得我這個二哥?”
謝睿詫異地抬頭,對上謝瞻那雙漆黑的,似笑非笑的狹長鳳眼。
謝睿不知為何,後背微微冒出了一層冷汗。
說來,謝瞻這個二哥,他是從小到大都挺怵他的。
謝瞻比謝睿大半旬,大約是因為生母早亡,少年老成,平日裡不苟言笑,脾氣還十分嚴厲。
而謝睿性情謙和溫吞,便不像其他兄弟似的愛湊上去,每每遇見,謝瞻都是這麼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極少有見他露出其他表情的時候。
又兼他在外打仗時頗有些狠辣的聲名在外,行事傲慢乖戾,是以謝睿對這個二哥,既敬且畏。
不過這種敬畏,近來因他娶沈棠寧時的種種傲慢,以及謝睿對沈棠寧生出的憐惜,讓他對自己的這位二哥更多了幾分不滿。
“二哥說笑了,您是我兄長,我怎會不認?”謝睿客氣地道。
謝瞻笑了一聲,忽抬手拍了拍謝睿的後背。
他下手頗重,謝睿隻覺背脊一沉,有些悶疼,接著身體不由僵硬起來,額頭上也冒出冷汗。
“諒你也不敢。”
謝瞻嘴角笑著,目光卻是冰冷如錐,從謝睿手裡拿過酒盞,一飲而儘。
宴席散罷,沈棠寧回了靜思院。
離開如意館時她便征得了王氏的同意,靜思院畢竟是謝瞻的住處,她住不慣,也不好叨擾謝瞻,想明日搬去一個更安靜的地方安心養胎。
王氏覺著有理,便答應了。
自然,這些都是借口罷了。
靜思院是謝瞻的住處,新婚夫妻住在一處那是天經地義,但沈棠寧與謝瞻沒有感情,甚至,謝瞻對她的厭惡是從不加掩飾。
這種情況,沈棠寧再住下去就叫做鳩占鵲巢了,否則早晚有一天,她會以一種更加狼狽的姿態被人從靜思院中趕出來。
因白日還要準備新婦宴,她掌心的燙傷處知纏上了幾層紗布,一直沒再處理,也不敢漏出來被人看見,錦書和韶音此時便幫她挑破手上的燎泡,上藥後仔細包紮好。
忙碌了一天,沈棠寧分外疲憊,以為謝瞻還會如昨日那般住到書房去,就早早熄燈歇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間,聽到門外似乎傳來一些亂哄哄的聲音,錦書在呼喊她的名字。
沈棠寧想睜開眼,奈何實在太困。
許久,她終於掙紮著翻起身來,去摸索身邊的衣服。
突然屋門“咚”的一聲被人從外一腳踹開,那沉重的腳步聲徑直朝著裡屋過來,還未等沈棠寧倉促披上衣服,“唰”的一下,帳子一下叫人拉開了個光明。
明亮的光線刺得沈棠寧閉目,忍不住抬手擋在了眼前。
寒冬臘月,屋門大開,冷風灌進來,裸露在外的兩條白藕似的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沈棠寧單薄的身子打了個寒顫,終於徹底清醒了過來。
床前的謝瞻身形高大,雙目冰冷冷地俯視著眼前烏發淩亂,衣衫不整的沈棠寧。
“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