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亞利恩從一個漫長而混亂的夢中醒來。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璀璨星空,黑暗中繁星點點絢爛奪目,美不勝收。可"看"得久了,總覺得那萬千星辰之中仿若有無數視線向他投來,似是有什麼熟悉的、未知的存在,正在對他絮絮低語,述說著古老而聽不懂的言語。
伊亞利恩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體",一種陌生的恐懼油然而生,但他卻明顯地覺察這不是屬於他的情緒。
那情緒更為古老,更為本能……就像是來自血脈深處——唔?領主大人的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對了,血脈壓製。
他的"身體"裡,有著什麼,在懼怕著那些星星上的未知。
雖然這不是"他"自己的情緒,伊亞利恩仍是主動地收回了"視線",回避了那些"星星"的凝視。
可當他將注意力從浩瀚星空之上收回之後,卻更察覺了幾分古怪。
他感覺自己像是漂浮在黑色的水麵之上,而奇怪的是,他感覺自己現在並不是人形的模樣。
他有些恍惚,萬千思緒混亂如麻。
各種各樣的奇思妙想混雜在一起,各種各樣的聲音響徹在耳邊,可真要想厘清它們的時候,又感覺無處使力,就好像……就好像他的大腦消失了一般。
——等下,好像不止是他的大腦消失了。
他嘗試動彈了一下手指,但與他想象的不同,他的"手指"並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團黑霧顫動了一下。
“這不大對。”他迷茫地想到,“這不是我,我應該……長得還挺好看的,畢竟,領主大人說他是個顏控。領主大人喜歡我,那麼,我一定長得很好看。”
這個邏輯順暢的無懈可擊。
伊亞利恩努力地回想著自己的外貌,黑霧在他的努力一下一點、一點收攏,逐漸凝成了一個黑漆漆的、仍在散發著黑氣的人形。
它沒有麵容、沒有特征,身上不時有黑煙在掙紮、起伏、意圖衝破人形的束縛,將黑霧變為其他的形狀。
“不,我不會讓你們這樣做。”伊亞利恩執拗地道。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很奇怪,他沒有實體、沒有腦子(物理),身體由古怪的黑霧構成,而這團黑霧之中,還有彆的什麼在與他爭奪主權。
他無法理智的思考,但他隱隱知道,自己必須要順從本心。
——接下來才是關鍵。
【你的發色?】虛空中有個非男非女、仿若無情感的機械齒輪摩擦發出的聲音嘶啞地問道。
“金色!”
像是要誤導他一般,一個他並不熟悉的少年嗓音搶先響起。
伊亞利恩厭惡地搖了搖"頭",黑色人形的腦袋笨拙而微妙的晃了一下:“不、不是!”
“黑色!”另一個狡詐的聲音含著笑意響起,他再次搖頭:“不,也不是。”
伊亞利恩的記憶有些混亂,他覺得自己像是喝多了酒,又像是在被拖上異端審判庭時被灌下了太多的吐真藥劑,他的思緒不受自己控製,亂七八糟的記憶接連浮現。
無數的麵孔閃過,有的熟悉、有的陌生、還有的格外親切,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微笑——雖然他現在沒法"微笑"。
忽然間,他"看"到了一個畫麵:大雪紛紛揚揚,黑發的領主嘴角噙著笑容,掬起他精心編起的銀色發辮。領主大人親昵地撫摸著他的頭發,與他說笑之間,溫柔地將那發尾湊到唇邊,淺淺印下了一個吻。
“銀色長發。”伊亞利恩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銀發如瀑,瞬間從黑漆漆的人影身上顯現,而幾乎與此同時,伴隨著一聲尖利的慘叫聲,一道黑煙從黑色人形上掙脫而出——就像是被德魯伊們淨化後驅逐的汙染。
伊亞利恩眨眨"眼",一瞬間仿佛明白了些什麼。
【你的眸色?】那個嘶啞的機械齒輪摩擦聲再次響起。
“銀。”這一次伊亞利恩同樣不受另外的聲音乾擾,他順著剛剛那記憶的畫麵往回回溯,如同一位深陷迷宮的旅人,緊緊地抓著手中指向出口的毛線團。
不等那聲音再次發出詢問,他順著那記憶的絲線,一直往前,直到看見了鏡中的自己。
銀發銀眸的美人從浴室的鏡中凝視著他,水珠從他的銀發與臉側緩緩滑下,臉上的笑容洋溢著滿足與幸福。
“這,才是我的容貌。”記憶的畫麵不斷放大,投射在這虛幻的星空之下,水麵之上,黑霧人形身前浮現了一麵金光閃閃的鏡子,鏡中顯出了他記憶中的影像。
黑霧人形舉起了黑霧凝成的"手",向著鏡麵指去,他的"手臂"、"手背"上黑霧如波浪一般翻滾、湧動、掙紮,強硬地阻止著他的行動。
伊亞利恩毫不動搖地與黑霧抗衡著,五厘米、三厘米、一厘米……直到他的"指尖"觸碰到了那麵鏡子。
一瞬間,金光爆閃,“虛”與“實”在一瞬間轉換。
鏡中的記憶點亮了黑霧人形。金光順著伊亞利恩與鏡麵相觸的指尖流淌、蔓延至人形全身。金光所到之處,霧氣褪散,從那團黑暗混沌的霧氣之中,一具白皙矯健的身軀掙脫而出。
伊亞利恩嗆咳著撕開那束縛著他的黑霧,仿佛再一次地以成人的形態從黑霧的子宮中誕生,而那層黑霧破裂之後,便在他的手中潰散成汙染的煙氣,回歸這個古怪的"天地"。
【hmmm?】那個機械聲第一次發出了帶有情緒的聲音,【來這裡進行吞噬神戰之"人",我見過許多。可是,完全以他人為自身之錨,以他人之印象為自身之印象、並且成功地保住了"自我"的,我隻見過你。】
伊亞利恩咳出一口黑水,在成功恢複了自己的形態之後,他的五感、理智都儘數回歸,隨之而來的便是更多的疑惑:“你又是誰?”
【我什麼也不是。】那個聲音道,【你隻需要知道,我是這場神戰的主持者與裁決者。而你,剛剛從第一場神戰中勝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