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段回憶中,異瞳與卡歐斯兩人說和,雙方默契地維持著一種表麵上的和平,互相都沒有拆穿對方的謊言。
隻是,在異瞳離開小屋之後,莫馭看到他走入樹林,卻又繞了一大圈,從另一個方向回到了小屋背後。
“他還是放心不下。”莫馭看著異瞳矮下身子摸到牆邊,側耳傾聽著房內的動靜。
屋裡傳來了說話聲,是卡歐斯,他正在對什麼人述說著今日的發現:“……他不是他自稱的那個人!他不是什麼未來祭司,而是一個用謊言毀滅了整個部落的罪人之子!”
“你怎麼知道他毀滅了整個部落?”另一個人啞著嗓子問,莫馭沒聽出來那是誰的聲音。他繞到屋裡看了一下,發現說話的人是個沒有麵目的黑影,顯然,異瞳並不知道此人的身份。
“這是很簡單的邏輯!澤拉克自己說的,他說普拉——我是說真正的那個普拉——不善於傾聽世界意識的聲音,得靠著澤拉克解讀世界意識的箴言!澤拉克很顯然嫉恨著普拉,恨他奪走了自己的榮光、名聲與部落的崇敬!
你還記得我們找到這孩子的時候他說的話嗎?他說他聽到了世界意識的警告,隻是部落裡的人沒聽!
但是這不可能,如果普拉一直把澤拉克當做軍師,利用他來獲得世界意識箴言、借以保住自己未來的祭司地位,那普拉就更不可能在如此重要的時刻忽略澤拉克!這可是整個部落性命攸關的時刻啊!
那麼,我們知道,澤拉克得到了世界意識的警告,而他的部落卻沒有!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呢?除非,澤拉克說了謊,他的確通過普拉,將箴言告訴了他的部落,隻是他為了報複普拉、報複部落,給出的是一條完全錯誤的解讀!”
“普娜·圖納呢?她對此一無所察?我知道她們姐妹三人中蓋婭的能力最強,但普娜也不至於連一句話都聽不清吧?”
“這很難說,要影響祭司的狀態,可以動的手腳實在太多了,比如說,在她的餐食中摻上一些藥劑,甚至不一定得是藥劑……一些能夠擾亂感應、使人產生幻覺、或是令人疲倦陷入昏睡的草葉同樣能夠起效!
他就是這樣對付多萊特的!在老瘋子的湯裡加了幾滴藥劑!那藥還是從我這裡偷的!就是這個架子,就是這瓶藥劑!你看見了嗎?這裡的液體少了正好一口的量!
這種東西對於資質差的人來說是神藥,對於天才們則是劇毒!哪怕一滴都能讓老瘋子完全失去理智,墮入迷夢之中!”
“你怎麼發現的?有證據嗎?”
“老瘋子有著夢魔的血統,這你也知道的。他靈感力太足,又是混血,沒法蛻變成真正的夢魔,每晚就會時不時地墜入夢境之中,看見那些光怪陸離、讓他瘋狂的東西。而這瓶藥劑,會使具有夢魔血統的人指甲和嘴唇變成詭異又鮮亮的藍紫色。
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你隻要去看一眼老瘋子的屍體就知道了。”
“……這可怎麼辦?我們原以為他是世界意識派給我們的祭司,如今他獲得了我們部落的傳承,又剛剛展示過神跡!
現在部落裡就沒有不支持他的人!你讓我怎麼和大家夥兒說,我們所信任的、世界意識賜予我們的神使,竟然是一個屠滅了他自己部落的殺人凶手?!”
那人頓了頓,又繼續道:“……或許,一個老瘋子換一個祭司,是個不錯的買賣。
你彆這樣看我……我知道我沒有你那樣嫉惡如仇,但你想想,圖納部落的人對他算不上好,他對圖納的人動手可以算是事出有因。可我們對他一直很不錯,他沒有必要害我們啊?
……等等,他為什麼要殺老瘋子?”
“你彆看老瘋子瘋瘋癲癲,他能聽到、看見很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情。我懷疑老瘋子得知了澤拉克乾過的那些事,才被滅了口。”卡歐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恐怕已經被他盯上了,下一個死的就會是我。”
屋外的異瞳悄悄地攥緊了拳頭。
“如果我死了,那麼他一定是凶手。”卡歐斯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地道:“不論我是怎麼死的,意外死亡還是病死、被人殺死……他一定是幕後黑手!
到那時,請您一定不要猶豫,將他趕出部落!他若能眼都不眨一下的殺死我,就能毫不留情地殺死部落裡的所有人!”
聽完這句話,異瞳的手又鬆開了。
他臉上的神情忽明忽暗,莫馭判斷不出他的心思。
——他會如何選擇?是想儘辦法,不擇手段地留下,還是在滅口之後遠走高飛、另起爐灶?在他的心裡,真的有感情這種東西的存在嗎?
“他的羽翼未豐,離開部落並不是一個好選擇。”莫馭也開始了自己的分析,“異瞳的身體不好,時不時都會咳嗽、生病,在這個尚未發展出城市與四通八達道路的時代,獨自一人很難存活,就算能得到世界意識的指引也無濟於事。”
在異瞳的記憶中,他幾乎每個月都會生一場大病,平時小病小痛更是接連不斷,光是在伊薩卡部落的這幾年,全靠巫醫卡歐斯治療。
雖說久病成醫,他也跟著學到了不少醫、毒的知識,甚至能輕輕鬆鬆對老瘋子多萊特下毒,但這不意味著他能一個人在荒郊野外隨時隨地的找到自己需要的藥品。
此時的世界意識更像是一個公開廣播而非個人智腦,想要得到世界意識的青睞就得努力攀登神階,而攀登神階又得獲得人們的信仰。這些信仰可以治療異瞳糟糕的身體,可以給他續命,還可以讓他體驗到居高臨下的快樂。
一旦脫離了部落,異瞳就什麼也做不到。
莫馭覺得他會妥協的。因為異瞳就是這樣的人,他雖然小雞肚腸,但卻擅長蟄伏,忍耐痛苦、屈辱——當然這裡說的隻是異瞳所認定的屈辱——對他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隻要維持住表麵的和平就能繼續享受著這裡提供的資源,這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