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鼻息間滿是雪意,額頭青筋直跳,欲要推開她的時候,聽到她輕盈動人地一聲歎息。
那宛轉低徊的一聲歎息,直接澆滅了他所有的理智。
這次沒有任何藥物也沒有任何鈴音,他已然防線破潰。
“大師兄,你想要我嗎?”
耳邊傳來程雪意幽幽的詢問,問的是什麼再清楚明白不過。
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個地步的,似乎有跡可循,又似乎莫名其妙。
沈南音再也坐不住,飛身要走的時候,被程雪意一把抓住。
“不想嗎?”她目光下移,看和他錦袍重疊之下不太明顯的反應,“你分明是想的。”
“上次叫你看不見摸不著,大師兄回去之後,有想象過嗎?”
程雪意將他的手臂拉入懷中,雙眼迷蒙,含著無邊水霧。
“你有在夢裡想象過我嗎?”
她雖然在詢問,可言語之中已然篤定。
沈南音心跳得極快,理智崩潰的大腦中延展出某個確實存在過,但醒來就忘得乾乾淨淨的夢境。
有些夢叫人醒來記憶猶新。
有些夢卻叫人醒來儘數遺忘。
程雪意是個被遺忘的夢。
“對不起。”
沈南音反應過來就在道歉。
“音罪該萬死。”
?
啊?
怎麼忽然開始道歉了?
程雪意愣了愣,眼睜睜看著剛才曖昧無邊的氣氛,被沈南音嚴肅道歉的樣子徹底破壞。
“今日之前,我並不記得是否做過冒犯師妹的夢。經師妹提醒,我記起事發後的確夢到過師妹。儘管隻是個夢,仍是冒犯了師妹,容我向師妹道歉。”
程雪意:“……”
她問那個問題又不是為了要怪罪他什麼,他搞些什麼……算了。
好好的一場調。情以這種方式收場,程雪意居然不意外。
要是能輕易令沈南音就範,他也就不是沈南音了。
不過也算有些收獲,至少知道他確實夢到過她。
正想問問夢裡都發生了什麼,把剛才的好氣氛續上,就聽沈南音又道:“但請師妹放心,我絕不曾在夢中對師妹有何綺念,隻是單純夢到了師妹而已。”
哪怕隻是夢到了她的存在,一張笑靨如花的臉,還有那幾乎算是夢魘的鈴聲,其餘什麼都沒做,對沈南音來說依然算是對她的冒犯,也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
他意識到之前的結束可能還是不夠具體。
他必須給程雪意和自己一個正式的、直接的,誰也不能再含糊不清的收尾。
沈南音主導仙鶴降落,停在雲夢峽附近的山上。
夜色漸退,天際放出光明,程雪意有些不習慣地皺了皺眉。
沈南音逆光站著,太陽的萬丈光芒仿佛度給了他,習慣了黑暗的她不自覺地遠離著。
沒走幾步,便聽沈南音鄭重道:“程師妹。”
程雪意微微一怔,望向光芒中的男人,他身量極高,影子投下來將她完全籠罩。
她看不清他的臉,但能看到他光潔白皙的下巴,和瑩潤柔軟、口感極好的雙唇。
這雙漂亮嘴巴說著讓她討厭的話。
“師妹問我可有夢到過你,答案是有。與師妹前情在先,會夢到你這件事我也無法控製。但僅有一次,之後再也沒有。”
他那之後都很少睡覺。
沈南音字字堅定懇切:“師妹又問我想不想要……答案是不想。”
“無論之前還是現在,我都沒有過這樣的想法,以後也不會有。”
裹著金光的男人像世間最不可逾越的高山,最不可捕捉的風,沒有人可以折斷他自由向上的翅膀。
“我少時便發願要和師尊一樣,一生獻給乾天宗,潛心修道,不問世情。”
沈南音認認真真地朝程雪意彎腰一拜,半山墜落飄搖的花瓣拂過雪意的眼睛,她沒有眨眼,也不曾閃躲,目不轉睛地盯著男人的頭頂。
“萬望師妹玉成。”
玉成。
好一個玉成。
程雪意看見了沈南音向她彎腰。
但結果完全不是她想要的那種。
他是彎下了他的脊梁,但是為了將她推遠。
程雪意靜靜看著他,他一直彎著腰,維持著拜她的動作,好像她不答應就不起來。
真可笑。
要不要看看你在用這種方法要挾誰?
程雪意走到他麵前,抬手落在他肩上。
她麵無表情地將他一點點扶起來。
沈南音也沒堅持著非要拜她。
他直起身來,與程雪意目光相撞,她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甚至十分嚴肅冷淡,讓看慣了她表情多變、時常含笑的他有些不習慣。
下一瞬,繃著臉的姑娘又笑開了,手上用力將他推遠一些,自顧自地笑成一團。
她腰間銀鈴忽然開始響,伴著她前仰後合的模樣襲向他。
沈南音抬手按了按太陽穴,恍惚間似乎看見了程雪意在笑著朝他眨眼。
風和日麗的清晨,雲夢峽險峻的山林之中,瀑布飛泄而下,轟鳴聲嗬著鈴聲搖搖曳曳。
程雪意背著手輕盈地走向瀑布,光影灑在她身上,沈南音察覺到不對勁。
“程師妹,不要再往前——”
話音剛落,程雪意直接從瀑布處跳了下去。
電光火石之間,沈南音已經追隨她跳下了瀑布。水花四濺之中,他看見她灰撲撲的衣裳被水打濕,發絲也濕潤地貼在額頭和脖頸上,整個人頭朝下飛速墜落。
沈南音要接住她實在太簡單了,但程雪意也不是在找死。
她朝他笑道:“大師兄那麼緊張乾什麼?好像你不願意,我還會吃了你一樣,我隻是看在海妖眼淚的麵子上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你不會覺得我真會讓你碰我吧?”
沈南音瞳孔收縮,水霧被他的護體罡風阻隔的乾乾淨淨。他看起來依然整潔體麵,程雪意則完全相反。
她渾身是水,狼狽下墜,與遊刃有餘的大師兄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可明明她才是下墜的那個,沈南音卻仿佛成了被她栓上絲線的木偶,心神全由她操控,是悲是喜,是好是壞,是平和還是混亂,全看她的意思。
便如此刻。
“大師兄以為我要跳崖?想什麼呢,目的地就在這瀑布下麵,我們到啦——”
程雪意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將匕首狠狠刺入瀑布後的石壁上,硬生生止住了自己墜落的速度。
她翻身一躍,消失在水幕之中,沈南音緊隨其後,在水霧裡看見一道隱秘的石門。
石門布滿青苔,門前隻有很小的一片空地供人站立,程雪意正站在那裡。
她沒冒然進入半開的石門,斜倚在那一邊收拾滿身的水跡,一邊觀察裡麵的情況。
沈南音一身乾燥清爽地進來,下意識要幫她把身上弄乾,手剛抬起來,她人已經閃身進了石門。
為防裡麵有詐,她會受傷,沈南音立刻跟了上去。
越過石門的時候,他眼前一花,銀鈴聲響起,沈南音神思斷了片刻,人被重重壓在石門上,再接上時,望見程雪意鮮活卻冰冷的雙目。
“拜我可沒用,跪下來求我的話,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沈南音愣住,頭疼欲裂。
他使勁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看見程雪意並不在身前,反而在很遠處回眸等著他。
“大師兄?”她奇怪地問,“你怎麼了?快跟上來啊?”
沈南音:“……”
幻覺嗎。
他審視石門,順手整理衣衫,慢慢走到程雪意身後,看她滿身水汽,這次抬手幫她弄乾,她接受了。
她明明是修為低的那個,卻自信從容地走在前麵,沈南音安靜追隨,並不越過她。
他靜靜看著她的背影,鼻息間滿是她身上獨特的雪意。
不是幻覺。
他雙指並攏,將她腰間鈴鐺凍住。
他是水靈根,水的一切形態都可以供他使用,凍結亦是。
程雪意發現他的舉動,腳步頓了頓,沈南音則腳步不停,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她前麵。
“音生於昆山沈氏,師承靜慈法宗,師尊與家門有訓,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除天地父母外,不屈膝向任何人。”
沈南音穩定平靜道:“恕我不能跪下來求師妹,望師妹海涵。”
程雪意:“……”
“師妹的脾氣一如從前,不見分毫更改,但至少懂得掩飾,有在進步。不過行鈴音幻術並非正道之舉,也不是次次可以成功,往後還是不要再用了。”
……行,沈南音。
你很行。
你最好一直這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