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兄下葬家破人亡的那天二百被親媽以二百摩拉的“高價”賣進勘定奉行柊大人府上,從此以後“二百”就是她的名字。大家都說要不是她媽聰明開價便宜這樣的好事且輪不著她,瘦巴巴的鄉下姑娘粗手大腳什麼也不會做,柊大人願意花錢買下她實在仁義,這樣的亂世裡能給柊家做事簡直就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這就是二百的噩夢。
睜開眼睛,烏沉沉的燒杉房梁上掛著個破舊的竹籃,二百爬起來從頭發裡摸出兩枚摩拉藏進去,油膩膩散發著喀拉味兒的熏鹹肉往上麵一壓,保準沒人願意伸手繼續往下翻那軟綿綿臭烘烘像極了鼠窩蟲穴的凹陷。
今日柊家邀請九條家以及神裡家小聚,也是年節裡祭祀過禦建鳴神主尊大禦所大人後三奉行例行的會麵。去年由九條家牽頭,今年輪到柊家,明年自然由神裡家主辦。
這可是大事兒,神裡家的年輕家主近來很有些鋒芒,因此柊大人便做了這個溝通的橋梁,意在向外界展示三奉行之間牢不可破的親密同僚情誼。打從五天前管家就把這樁不得了的活動掛在柊家所有仆人脖子上反複耳提麵命——任何人膽敢鬨出幺蛾子就等著被吊死在影向山下的廢棄神社裡當晴天娃娃去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故意盯著二百露出不懷好意的惡笑,雜役姑娘眉梢一挑根本不吃這份威脅。她腳下一軟順勢往地上一躺,敞開嗓子拽緊頭發,踢騰著兩條腿在滿是塵土的地麵上來回翻滾:“要了命了!有人敗壞大人的清名啊!我要告發……”
一眾仆人趕忙低頭憋笑,總有沒出息的廢物憋不住,放屁似的氣音這兒一道那兒一道。
這樣的鬨劇實在是太不優雅太不體麵了,管家腫著張瓦片臉麵色鐵青。幾百號仆婦雜役裡隻有這個二百摩拉買來的便宜貨最難管教,她就跟豬肚子上那塊囔囔肉似的,沒什麼吃頭又不好殺,蹭在刀刃上滾來滾去的甚是礙眼。
她既不怕丟臉也不要臉,大錯不犯小事不斷,滑不留手就跟趴在鞋麵兒上的蟾蜍一樣,惡心,但又不能就地拍死弄臟了好鞋子。
柊大人可是有情有義慈悲為懷的大好人,這樣的名聲,這樣的大好人怎麼會隨意打殺家中下人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管家由衷希望大貉妖能把這丫頭叼走吃掉算了,也好挽救挽救自己頭上日漸稀疏的毛發。
“行了!閉嘴。”他喘著粗氣甩袖走人,心裡打定主意要找個機會狠狠教訓這醜丫頭一頓。
所以,並不想吃啞巴虧的二百這幾天都過得很謹慎。
藏好摩拉她就從門板攢的床上跳下來,光腳套上布鞋拿起梳子叼著,解開係帶左一下右一下壓平衣角重新係緊,三兩抓把細軟塌的軟黃毛紮成半個丸子頭,雜役統一的屎綠色短衫套在麻布衣裳外。
完活兒!
院子裡已經熱鬨起來了,能在客人麵前露臉的仆人換上才發下的新衣,無論男女都儘量把自己收拾打扮得光鮮亮麗——不管討好巴結上哪位大人後半輩子都算有了著落,誰願意放著綾羅綢緞不要去穿粗布麻衣?
“……上麵剛傳了話來,說是九條家的那位養女突然決定隨行出席……”
平日眼高於頂的廚娘們突然炸窩一樣焦急忙亂——大人物隨便一個小決定都會讓她們驚慌失措忐忑不安,生怕犯錯丟掉手裡的肥差。
已經有穿著棕色外衫的人雙手合什四處央求哀告了,終日困在院子裡承擔繁重勞動的她們如何知道天領奉行的大將在飲食上有什麼忌諱?就算沒犯忌諱,不能讓客人在席間露出滿意的微笑也是廚房的失職啊!
“這會兒臨時派人去外麵打聽?”仆婦們的眼神就像藏在洞裡的鼠子,來來回回的掃,飄忽不定。
大人物在飲食上的偏好哪是容易打聽到的消息?市麵上問出來的多半都是幌子,做這件事的人得不了多少賞卻擔著乾係,換誰誰不猶豫!
很快有人眼尖掃到剛走出柴房伸懶腰的雜役姑娘,頓時眼前一亮,抬抬下巴努嘴示意彆人一塊看。
二百名義上算作大小姐院子裡的掃地娘,應該住在柊府內宅的院落裡。可惜千裡小姐身邊的比丘尼和侍女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像討厭潮蟲一樣討厭她,在女眷內宅中找不到活計做的鄉下姑娘便被踹去雜役院子裡和最下等的粗使老婆子們打混。
她站在柴房門口伸了個大懶腰,打哈欠的嘴半張不閉,忽然睜開總是眯縫著的眼睛朝四周看看:“嗯?”
“二百姑娘呀,嘿嘿,嘿嘿……”
廚房管事笑著湊到她身邊,搓搓手把頭抬了抬:“都知道你神通廣大,手眼通天,勞你幫個小忙怎麼樣?”
這會兒用得上她,管事說起話來又文雅又好聽,跟璃月人似的四個字兒四個字兒往外蹦。這些漂亮詞兒的複雜程度與事情的棘手程度呈正向相關,二百重新把眼睛眯起來。
她最不怕的就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