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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身體發育晚,十一歲的蔡豐年個頭相當矮小,站在劉豐瑞身邊要挨大半個頭。
為了方便踩踏板,他隻能坐一小半琴凳。
不仔細看,會讓人誤以為他隻是屁股靠在了琴凳上。
實際上他是坐著的,隻是大腿小腿的夾角過大,在寬鬆的褲腿包裹下,像是伸展一般。
但這並不妨礙他每一腳精準的踏板,都能以最佳效果完成。
再配上一張麵無表情的臉,看蔡豐年演奏,會讓人感覺像是在聽一個有故事的成年人演奏。
厚重,有心事。
大概是內心早熟,蔡豐年指下的莫紮特流露著一種解不開的澹澹愁緒。
不是少年人的愛上層樓。
就比如一個帶有倚音裝飾音的四分音符,通常演奏方法正如“倚”這個字,倚靠,裝飾音要流暢快速地倚向被裝飾音,兩音之間是緊密的。
這裡蘊含著一種緊張,王小虎曾多次稱這兩個音叫做貼貼音,前麵地追著後麵的跑。
而在蔡豐年第一樂章所演奏的每一組倚音,兩音之間都保持著一個空曠地帶。
不急不躁。
像是要表達兩音之間是平等關係。
就是此種處理方式,營造出的頓挫感讓一個裝飾音成為了一種動機般的存在,將音樂形象深化。
像是也將自己的內心世界通過觸鍵展現,那不緊不慢的裝飾音,在整體快速的樂章中是那麼的不和諧,又是那麼的不和諧。
在李安聽來,這矛盾背後,就是少年解不開的愁緒。
也是蔡豐年細膩內心的最好解釋。
老師可以教學生各種處理方式,如何模彷成年人的演奏。
但是老師教不了如何讓學生通過某種處理去表達一種孩子沒有親身經曆過的內心感受。
孩子究竟經曆了什麼,為何能彈出如此情緒。
尤其是用以連續十六分音符模進取代副題的段落,蔡豐年右手落指的克製使得每個音都像是隻按下半個鍵就立馬收指,虛虛實實的句子之中,強弱對調忽隱忽現,當真是把壓抑展現得淋漓儘致。
再聯想到昨天,孩子演奏激流時的那種近似激進的跑句,每一組十六,每一組大跳都像是在宣泄一般,他當時不解,隻覺得孩子太用力了。
或許在此刻耳邊的k.310第二樂章中他能找到答桉。
如此之慢的第二樂章,李安不是第一次聽。
從樂章一開始,蔡豐年幾乎每個音都在貼鍵,像是解開了第一樂章的愁緒。
f大調上平穩進行的旋律轉入c大調之後變得更加柔和。
而隨著音樂持續進行,到了後半部分,隱藏在這柔美之下的洶湧暗流逐漸浮現。
惶恐不安的情緒再度降臨。
在經過不安到平靜,到柔美,再忽入焦慮,大量表情對比之下,整個樂章也隨之進入高潮。
充斥著反抗的每一顆音符,都像是一把剪刀,剪碎了樂章一開始營造出的柔和美感。
孩子在發泄。
比昨天演奏激流時的那種直接發泄,今天的發泄方式更具有破壞性。
李安不想這樣解讀一個孩子的演奏,但是語言的儘頭,在音樂裡,他確實聽到了這些內容。
小小年紀,便背負著蓉城天才鋼琴少年的稱號,得到華院附中的認可,提前拿到明年小金鐘全國總賽區的入場券。
指下如此豐富卻麵無表情的舞台演奏形象。
想來這所有的一切背後,或許都有著屬於蔡豐年的成長故事。
李安收回部分昨晚對蔡豐年與趙夢甜的私人比較。
後天部分,兩個孩子是旗鼓相當的。
蔡豐年隱藏在激流之下的那顆細膩的心,在今天的k310第二樂章徹底打動了他。
千言萬語彙成四個字,彈得好啊。
陳文昌教得也好,隻是右臂的問題需要早儘早解決。
二樂章尾聲處,李安不知道小車現在什麼感覺。
他敢肯定車琳此刻一定就在後台聽。
他倒不擔心車琳馬上登場還在聽彆人彈。
小車坐在鋼琴前,整個世界就再沒有彆的東西,這點他已深信不疑。
側目看了眼霍曉東,李安發現對方的表情看起來並沒有之前那麼輕鬆。
哎,他能理解。
因為趙夢甜已經彈完了。
以目前來看,趙夢甜的成績應該不會高過蔡豐年。
舞台上,蔡豐年忽然提速,進入第三樂章的急板。
整個音樂廳再次被一種新的情緒所指引,每一個人,包括後台的小車,都隨著回旋的附點猶如坐過山車一般,開啟了衝向終點的最後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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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李安所想,蔡豐年的表現讓霍曉東內心不安。
李安的內心潛台詞並沒有直接揭示。
無論孩子們彈得再如何,也改變不了這不是一場演奏會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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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比賽,比賽是要分出勝負的。
霍曉東盼望趙夢甜得到第一名,他也有信心趙夢甜能夠在今晚衝擊第一名,甚至在趙夢甜演奏結束時,他內心是竊喜的,那時他強烈預感今晚是屬於趙夢甜的。
但此刻蔡豐年的出色發揮讓他意識到自己開心得太早了。
並非他不認可蔡豐年此前展現出的實力。
隻是他一直覺得這個孩子談東西太過老沉,一點也不符合年齡特征,在一些時期的作品處理上也過於感性,導致彈什麼東西都隻有一種味道。
僵化。
可通過這首k310,他重新認識了蔡豐年。
或許也是老陳給孩子選曲子選得好。
總之他也要收回一個觀點,蔡豐年並不比華院附中的小怪物差太多。
或者用差來形容不夠貼切。
彈得真好。
他也在心裡這麼說,隻是趙夢甜的第一名看來也就到這了。
臨近終章的結尾,霍曉東心裡做好新的打算。
既然趙夢甜已經無望拿第一,那與其不如就給蔡豐年一個更高的分數。
公開成績之後,陳文昌看到自己給蔡豐年打的分數,想來應該也會很開心吧。
魏主任的大腿是粗。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魏主任明年就退了、
學校再怎麼返聘,對方也不可能繼續做係主任。
李慶還有三年退休,接手也不過就是臨時替補。
陳文昌才是掌控蓉院鋼琴係未來的大領導。
想到此處,霍曉東的情緒又回來了,趙夢甜還小,以後還有大把的機會。
他的注意力回到鋼琴前。
待到舞台上空的最後一縷琴聲消逝,蔡豐年輕吐一口,緩緩抬起手。
“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