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正是新古典主義、表現主義、民族主義等二十世紀新興藝術風格與浪漫主義等傳統藝術風格共融的階段。
雖說這首作品沒有明顯歸於當時某一種藝術風格與藝術手段,但在整部作品中都充斥著同時代各種技術和風格的痕跡。
其中最關鍵的一個點是德伯斯特認為大多數選手都沒有搞清楚的——
褪去所有花衣,這部作品本質上還是一部典型的法國印象派和聲音響作品。
即便部分地方出現了新潮的“十二音序列”,可這並不意味著就該由將這首作品的傳統結構思棄之一旁。
多數選手更多的是在炫技,這便與這首作品的創作初衷背道而馳。
華彩是音樂的華彩,是音樂結構裡的閃光一點,空洞的背後就是對於作品本末倒置的理解。
陳璿的華彩,是有思考的,印象主義的和聲功能從來不是模糊,印象派不是抽象派。
圓形的幾何線條永遠體現不出太陽的色澤和光芒,但是音樂線條可以,隻是少有人在這首作品裡去這麼做。
比如陳璿,哪怕她的音色在這首作品中時常讓人感到單調。
隨著陳璿的演奏來到第三樂章,舞台上的氛圍感再次發生改變。
如撥開雲霧見天日,具有明顯段落概念的第三樂章每段材料各不相同。
幾乎全部由十六分音符構成的急速段落很難讓人聽出主題在哪裡。
這也是為什麼德伯斯特人認為多數選手不夠聰明的地方,到了該炫技的時刻,卻無法完全釋放。
因為前麵透支了太多。
就在多數正在觀看比賽的專業人士都以為舞台中央的美麗身影要拿出絕活的時候,陳璿僅僅隻是運用了一點揉音。
通過控製揉音的頻率,急促的笛聲在跳躍中出現了一絲因音色變化。
雖不明顯,但足以讓人聽清。
那種傳送輕盈、飄逸的感覺傳入人耳,便與人產生共鳴。
德伯斯特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舞台上的身影,詮釋的藝術是情感的內涵表達,遠超紙上的符號,如果吹奏的音樂不能表達思想和情緒,那它就是一個空殼。
如同被填滿的一發子彈從第三樂章劇烈波動的顫音尾聲中猛然射向他。
一擊命中,遙想四年前,他就是被這個小女孩拿著長笛在舞台上的純真感打動,想收其為學生帶回法國,未果。
四年後,陳璿成熟了,再見麵他已經看不到對方身上的稚嫩,但遺憾的是同時對方身上從前那股對長笛憧憬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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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第一輪的賽場上,他覺得陳璿眼裡已經沒有了從前那抹光。
但是此刻他似乎才意識到並非如此,對方或許隻是把那抹光影藏了起來,在想展示的時候,便會鋒芒畢露。
德伯斯特忽然又萌生了想法,這次他想和陳璿再仔細討論一下關於音色的問題,時間也不用太久,兩年就差不多了。
四年前小孩子做不了主,四年之後,小女孩已經變成了成熟的女人,這次可以自己做主了嗎?
隨著陳璿奏完杜蒂耶小奏鳴曲的最後一個音,德伯斯特在心裡畫上了一個問號。
他想再試一試,她能更好,也應該更好。
教室內,李安心裡也在為陳璿叫好,在他聽來陳璿這遍杜蒂耶完全不輸艾琳娜,兩人風格迥異,但都緊扣結構演奏,最後升華電梯恰到好處。
雖然陳璿在音色上沒有艾琳娜多變,但勝在兩處華彩比對方更有畫麵感,加上後出場的優勢,李安認為陳璿完全接住了艾琳娜留下的舞台。
精彩精彩,小米老師。
這樣一來下一首作品就沒有任何壓力了。
李安本以為孩子們會在這時鼓掌,但並沒有。
大屏幕裡,陳璿放下長笛片刻,接著再次架笛。
勒克萊爾e小調長笛奏鳴曲,完全不同於杜蒂耶的旋律再次填滿教室。
華麗的旋律一經響起,孩子們便忍不住激動。
已經聽了好多遍e小調,可孩子就像是聽不夠一樣。
對於這一點李安可以理解,論旋律的動聽程度,巴洛克音樂雙拳之下無一敵手。
如果庫普蘭家族代表著法國巴洛音樂時代的開啟,那麼勒克萊爾便一人徒手為整個法國巴洛克音樂譜寫了落幕的尾聲。
就如這首e小調奏鳴曲,淋漓儘致的體現了後巴洛時代的客觀。
而最動人的地方就是這種客觀中的純粹美麗,不需要任何人的回應。
大屏幕裡陳璿用一組又一組輕巧玲瓏的小音符為孩子們編製出了一幅不同於他們平日裡所見的巴洛克音樂畫麵。
細膩入微的長笛短奏像鋼琴裡的連奏,但是更加生動。
悠揚如歌的長句像是鋼琴裡的大連線,但是又更加具有歌唱的感覺。
小調處如泣如訴的唉聲讓孩子們我見猶憐,歡快的大調部分又讓他們找到了他們以為隻有意大利協奏曲中才有的歡愉感。
孩子們形容不出音樂底色的精神去向是非浪漫卻又充滿浪漫色調的理性主義
孩子們形容不出那種紛繁龐雜中的音樂紋理是如何敏銳,是如何意味深長又色彩斑斕。
他們隻能心中高呼神奇的長笛音樂!神奇的巴洛克音樂!
不知覺間,孩子們似是對巴洛克音樂又有了新的認識,仿佛鋼琴舞蹈之外的巴洛克音樂更加生動鮮活。
王小虎快被動人的旋律淹沒,眼角隱約泛起淚花,太好聽了!
他發誓未來他的樂團裡一定要有陳老師這樣的長笛演奏者才可以!
被加入大量裝飾性的音符,節奏強烈、短促而律動,旋律精致,情感起伏洶湧而節製,這就是巴洛克風格,在那個時代也被稱為的“華麗風格。”
巴洛克的華麗不像蘇菲瑪索那種純正法國式的驚鴻一瞥般給人帶來的窒息美感,它的美是群像的、是客觀的,是流動的,就像午後街頭的一角,鏡頭隨意記錄下茫茫人流,它承載著時光正在流逝的理性之美。
如何詮釋巴洛克音樂,陳璿早在一年前就和李安發生過若乾次爭執。
陳璿認為演奏巴洛克音樂用華美的音色做出強弱表情是自作多情。
李安則認為巴洛克音樂的魅力所在正是因為那些音符既是溪流,也是火花。
或許李安骨子裡的浪漫促使對方能演奏出動人心魄的莫紮特,但此刻陳璿依舊堅持自己對於巴洛克音樂的看法。
人生之旅途,非天地之秘,無需輕言細語。
如果不能做自己想做的,那就退一步做自己能做的,這就很好了。
平靜的e小調奏鳴曲在平靜中開始,在平靜中結束,吹完最後一顆尾音,陳璿收起長笛鞠躬,起身她環視一圈舞台,像是要把這個視角下的賽場畫麵印在心裡。
然後轉身下台。
第一輪比賽的時候,她在吹完三部作品之後也做出了這樣的舉動,隻不過是在鏡頭之外的後台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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