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匠不禁有些迷茫。
應該是孩子在喊他,他想起來了,是兩個孩子在喊他,這兩個小崽子吵得很……哦對,還有他老婆,他老婆也在喊他,可是他老婆這是在哪裡他那兩個孩子又在哪裡
“爹!你鬆手啊!快把這東西放下!”
“當家的!你醒醒!你醒醒啊!”
熟悉的聲音徘徊在耳邊,似乎很近,但李木匠卻根本看不見那自己的老婆孩子到底在哪——他隻能看到眼前的邊角料圍在自己身邊,像是要把自己整個捆死。
李木匠當然不可能坐以待斃,他和木頭打了一輩子交道,又怎麼可能被區區木頭給索了命呢
李木匠揚起了大斧。
卻有水跡滴在了他的身上。
應該是樹木的黏液,李木匠這樣想著,沒有晾曬過的木頭是會出現這種情況,不過相比起黏液來,這些水跡卻顯得更清澈一些——如果一定要拿什麼來比較的話,那就更像是人的淚水。
木頭也會流淚草木也會有情
李木匠從不相信這些,畢竟他自己就是做木器的,胡亂信一些有的沒的純屬折磨自己。
不過,他卻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他那兩個小崽子,也已經差不多有這兩塊邊角料高了。隻要再過幾年,絕對會成為他的好幫手,到時候這兩個崽子能有點活乾,也能讓他老婆多省點心——為了家裡這幾口人能好好過日子,他早已下定了決心,哪怕拚上性命也……
“……等等”
李木匠突然一陣恍惚。
“拚上……性命我什麼時候發過這樣的誓”
李木匠隱約想起了什麼。
是了,拚上性命,他確實這麼乾了,那是在最危急的關頭,在最恐怖的時候,為了能夠保住家人和孩子,他對著某個絕對不能碰的東西伸出了手……等等,那個絕對不能碰的東西是什麼來著
“當啷——”
古舊的戰斧跌落在地上,李木匠眼中的腥紅也漸漸褪去。
他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妻兒。
還有院子裡那些,他剛剛完成的“作品”。
……
……
……
“所以說,這就是你在院裡點火的理由”
翻身下馬的杜乘鋒,看著麵前正在把人屍板凳往火裡扔的李木匠,一陣撓頭。
那二十幾個探馬遊騎居然能一路摸到楊家堡,他是沒想到的,更沒想到的卻是,這些紇奚青手下的精銳遊騎僅僅隻是禍害了幾戶人家,便全都被李木匠給殺了個乾淨,甚至做成了某種……作品。
雖然他不是很能欣賞得了這些大作,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李木匠用草原人屍體做出來的這些玩意,都挺行為藝術的。
“另外你不是暈血嗎”
“已經不暈了。”
滿身是傷的李木匠搖頭苦笑。
“畢竟都已經……嗨。倒是這些東西都不好拿出去,所以隻能在院裡燒了,過來幫把手。”
“你直接剁碎了燒不就行了”
眼見得李木匠那瘸腿的艱難樣子,杜乘鋒乾脆一刀過去,將那板凳切了。
“再者說這些東西怎麼能在院裡燒,我還是去把楊家人叫過來……”
“算了算了。”
李木匠連連擺手。
倒不是不需要,而是已經叫過了,至於結果的話,很明顯,全村青壯都不是太想來幫忙搬運這些“基礎建材”——其實如果隻是屍體的話,他們也不至於不幫忙,奈何李木匠把這些建築材料處理得太好了。
杜乘鋒想了想,乾脆讓李木匠放棄了這種緩慢的焚燒方式。
跟李木匠打了個招呼,讓他一家子人將家裡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杜乘鋒便點了把火,把這院子連同裡麵的屍體一塊燒了。
“至於新地方,住我隔壁吧,以後當個鄰居,正好也有個照應。”
這確實能算是有了照應,隻因為杜乘鋒在剛剛摸過那柄戰斧的時候,已經能夠隱隱有所察覺。
出乎他的意料,這柄他原本留給李木匠用來拚命的古舊戰斧,居然真的對膽小甚至還暈血的李木匠,表示了承認。
而這也就意味著,在他之外,整個楊家堡現在已經擁有了第二個,能夠駕馭刀兵煞氣的人。
雖然這讓杜乘鋒很是意外,但也確實在情理之中。畢竟這李木匠雖說不曾習武,也沒打過架,可那份為了家人而戰的拚死決心,卻是遠比任何好勇鬥狠都更為堅定的意誌。
或許這也是古舊大斧為什麼會承認李木匠的原因。
因為這一次駕馭它的並非隻是一個戰士,而是一個丈夫,一個父親。
當然,讓李木匠跟紇奚青去打,估計還是夠嗆,但對付普通的草原胡人,這柄大斧卻也已經綽綽有餘。有李木匠這個知根知底的鄰居在旁邊住著,他白天睡覺都能更踏實一點。
更何況,這李木匠還給他帶來了,重要的東西。
“是紇奚青手下那些探馬遊騎的彎刀啊……”
從摸到這二十幾柄彎刀開始,杜乘鋒便已經意識到了,這些彎刀,和他庫存裡那些彎刀骨朵,完全不同。
雖然刀確實是一樣的刀沒錯,但相比那些凡鐵而言,這新獲得的彎刀,卻可以稱得上是經年老兵。
當然,更重要的事,這些彎刀的主人,應該都是從薊鎮被放出來的。
正所謂,時來天地皆同力。
不止李木匠這邊安然無恙,成為了一員助力,他這邊在拿到這些兵刃之後,甚至有了進一步了解自己敵人的機會。
“紇奚青是吧”
睡醒一覺起來,杜乘鋒借著月色,拿起了一柄彎刀。
“讓我看看,你最近在乾什麼”
這樣說著,這柄草原彎刀,便被放到了濕潤的磨刀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