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花噗地一聲響。
龍涎香的氣味悠長,尚在殿中盤旋。
她能聽見聲音、聞到熟悉的香料氣息,可坐在方案對麵的人雖然張了口,說話聲卻一丁點都泄露不出來,仿佛被蒙在一層朦朧的霧氣裡。
謝琅試圖從她的口型分辨語句,但勉強拚出的都是不成句的詞。
她不得不打斷對方:“我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出來你說的是什麼。如果你是謝鳴玉——就點頭。”
頂著她原來的臉的人靜默一瞬,目光微微上移。
謝琅注意到她看向的是由多個齒輪組成的機械造物,見它轉了半圈,她才將目光轉回來,緩緩點了下頭。
“……”
一時間,謝琅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真是謝鳴玉,她竟然在自己的身體裡。
也就是說……她現在是在大啟嗎?
雖說她早有猜測,但這個事實一朝真切地展現在眼前,仍讓她呼吸發緊。
“我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你。”她擔心自己很快又會醒來,簡單組織了下語言,就說,“能確定的事情請點頭或搖頭,不能說的事情……捂住嘴,可以嗎?”
謝鳴玉點了點頭。
她神情確實比謝琅自己要柔和得多,恍惚之間,謝琅竟覺得自己原來的身體看起來比之前要年輕些。
……大概是皺眉不多,額上的皺紋少了吧。
“為什麼你會穿著這身盔甲?”
謝琅問。
她無心問自己身上的事,隻迫切地想知道——為什麼謝鳴玉會穿著這身銀甲?
它分明是要前往大啟邊城時,才會被她從牆上取下來的。
銀甲的肩甲處有磨損的痕跡,北疆蠻族的箭曾經在上麵擦起火花。這副盔甲伴隨她在北境邊城駐守了個年頭,直到北疆王庭分裂成南北兩塊,南麵的部族向大啟稱臣,她才得以歸京。
盔甲自然也隨她一同到達西京,如今……莫非是戰火再起?
麵對她灼灼的目光,謝鳴玉輕輕掩住了唇。
……不能說麼。
謝琅稍顯失落。
她還在想接下來該問什麼,就見謝鳴玉抬起手,直直指向她。
“隻能問有關我的問題?”
搖頭。
“隻能問有關你的問題?”
還是搖頭。
“隻能問我們身上發生的事情的問題?”
點頭。
“我來到聯邦……是你的手筆嗎?”
——不是。
謝琅微一沉吟,又問:“你是否知道原因?”
對方很遲疑,但還是點了頭。
謝琅心下了然:多半是她隻知大概,卻不太清楚內情。
她沒在這上麵過多糾結,事已至此,還是先弄清楚……
“我們……離開原本的身體,是在你父母死亡之後嗎?”
隻能問她們身上發生的事情,她隻能用這種方式來確定大致情況。
誰曾想,坐在對麵的謝鳴玉一下瞪圓了眼睛。
她並沒有戴麵甲,因而謝琅能看清她原本紅潤的麵龐瞬間變得灰白,眼中泛起水光,那水光在眼眶中拚命打轉,有一部分已經流出來,凝在下睫毛上,似乎馬上就要墜落。
謝琅一時失語。
她不知道自己父母已經過世了嗎?
謝鳴玉抬起手,似乎想拭去淚珠,卻又放下。
謝琅知道這是因為她戴了護手,不適合與眼睛接觸。
她想說點什麼寬慰謝鳴玉,卻見那全由齒輪組成的機械造物無比焦急地轉了兩三圈。
空氣中現出無形的波紋,原本端坐在方案對麵的謝鳴玉像是聽到什麼,霍然起身。
謝琅這才發現,她膝上還放著一把萬分熟悉的刀,現在已經被提在手上,隨著如今的主人一同轉身。
與此同時,無數的雪花點從天而降,將一切逐漸渲染成模糊的噪點。
“等等——”
謝琅心知這是夢境到此為止了,可最關鍵的問題還沒問到。她本能地也站起來,伸出手去拉謝鳴玉的手,聲音被疾風不斷拉長。
“你還能回來嗎,不,我們還能換回去嗎?”
那雙熟悉的漆黑眼睛轉回來了,流露出無邊的悲傷。
身穿銀甲、手提長刀的謝鳴玉朝一旁撤開半步,堅定地、緩慢地——
搖了搖頭。
“——!”
眼前景象如琉璃般破碎,取而代之的是鍍了層星辰砂而顯得亮閃閃的金屬艙頂。
睡衣上的絨毛難得有些紮脖子,被謝琅喘著氣抬手按平。
有水珠順著鬢邊流下來,她順手一抹,摸到一手鹹味。
是汗。
床頭沒有手帕也沒有紙,謝琅隻能胡亂抹了抹,但實在有些黏糊,她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去洗手間洗臉。
冰涼的水珠往臉上一抹,棉質睡衣上最後的一點毛絨也消失殆儘,謝琅糊成一團的腦子才清晰幾分。
——她又在夢裡見到了謝鳴玉。
她和謝鳴玉互相在對方身體裡。
她們……換不回來了。
謝琅眉毛重重一擰。
她仔細地瞧著鏡子中的這張臉,發覺這張與她原本容貌有八九分相似的麵容已經逐漸染上堅毅,早就不同於初見時那麼柔和。
一個人的氣質和性格,竟會對樣貌影響如此之大。她突然理解了大啟的渾儀監監正為何說,性格亦影響麵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