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敢再說讓他守門的話,成了個禁忌,挪動嘴唇什麼聲兒都沒法發出來。
趙曦亭似乎看穿她在想什麼,輕笑一聲,沒點破。
關上門,他看到裡麵影子在地麵上晃了晃,好不容易疏散的熱意冒了尖兒,他沒再盯著,拿出支煙,靠在對麵的欄杆靡靡地抽起來。
夜空深處,不知道誰放了一束煙花,霓虹光芒猶如燃了一瞬的歡場。
孟秋套上衣服往天窗望。
新年真的要來了。
離那年夏天又遠了一歲。
她想。
跨年這會兒哪裡都擠,彆說夜宵了,一些平日裡頗為冷清的小吃店都擠滿了人。
孟秋她們宿舍有個小群,喬蕤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葛靜莊在群裡瘋狂艾特孟秋,說自己和幾個朋友在盛利廣場,煙火表演馬上開始,問她在哪兒,讓她過去。
孟秋抬頭問趙曦亭,“盛利廣場離這兒近嗎?”
趙曦亭一路看她敲手機屏,垂眸瞧她的臉,兩個人被人群擠得挨得很近。
“有人找你?利用完就要把我扔下了?”
孟秋沒想起這茬,剛才覺得帶他一起去也沒關係。
他一問,也開始猶豫起來。
他和葛靜莊他們不熟,一定會尷尬。
孟秋頗有些為難,便問:“你之前跨年都怎麼過的?”
一群人在馬路邊等綠燈。
她回頭。
趙曦亭和她落了一米。
人頭熙攘,她的聲音被嘈雜衝散。
不知趙曦亭是刻意回避了這個話題,還是真的沒聽見,正望著馬路對麵的屏幕。
孟秋跟著抬頭,大熒屏裡幾位大人物為新年致詞,砥礪前行勇立潮頭的祝福語正滾動播放。
她認得其中一位,儒雅親和,因為長相過於出色而在年輕人之間津津樂道,但很顯然,趙曦亭看得出神,絕對不是因為娛樂話題。
孟秋忍不住調侃,“難道你準備看這個跨年嗎?”
趙曦亭在昏暗之中側過臉,霓虹的光線堪堪照亮了半邊,他仿佛被遺棄的鬼魂,驟然回到人世間,宛宛東風吹不起他情緒。
孟秋難免驚豔。
無關風月。
他很適合人聲鼎沸的冷情。
旁邊也有女孩子盯著他的臉。
“這種東西有什麼可看的。”他嗓音清疏,緩緩抬起長指,捏起她發頂的白色絨花,輕描淡寫地感慨:“下雪了。”
雪花化成水漬。
“看來會下到明年。”
孟秋驚叫:“下雪了?”
周邊的人仿佛也被她感染,紛紛抬頭迎接年末的初雪,一時間街道欣喜紛然。
今年的雪比往年任何一場都來得要晚,但雪這種東西,隻要下了,任何時候都不遲。
小姑娘雙頰凍得通紅,唇邊吹出一口口泛白的暖氣,她興奮地蹦跳,發圈紮不住她順滑的黑發脫落到尾端,大片青絲壓在帽子和後腦勺之間,柔軟地陷進去。
趙曦亭被感染,噙著笑,又嫌棄:“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兒,瞧你沒見世麵的樣兒,彆說你認識我。”
孟秋和他熟了不少,笑盈盈地對他瞎開玩笑,“南方人看到雪興奮不是正常,你彆後悔,我把你扔在這兒,你就一個人了。”
趙曦亭眼眸深了一瞬,天地之間雪花絨絨地飄著,他站的這兒是寂靜的,小姑娘拿手接一片片白的,掬著捧著往他眼底下伸,寂靜就被破壞了。
他翹起唇,“那怎麼辦,給你賠禮道個歉?”
孟秋笑得不行,她手機一震再震,葛靜莊那邊催得急,她都能想象對方嚷嚷的語氣,葛靜莊說,說好今年一起跨年,怎麼說話不算數。不知道怎麼走的話,我們過來接。
話說到這份上,孟秋遲疑地問趙曦亭:“我朋友應該不介意多一個人,你也一起去吧?”
趙曦亭想也沒想便拒絕,“不了,我送你。”
孟秋剛才回葛靜莊消息,隱約聽到他接了電話,閒閒問對方幾個人之類,應當是要打牌。
她又想起燈紅酒綠那夜,對趙曦亭這樣的人來說,煙火表演怕是無聊至極的東西。
如若今晚他真和她一起跨年,才是真的對他上刑。
她不好恩將仇報。
孟秋沒再邀請他。
司機將車開到他們身前,緩緩沒入人潮。
孟秋坐在車裡,看著雪越下越大,仿佛整個世界卷入恢弘的白色羽片之中,她在起霧的玻璃上拂開一小片空地,新奇地看著窗外。
下車前,趙曦亭將手邊的禮品袋遞給她,他的表情像外麵沉寂的雪夜,寡淡而安靜,他隻是將手抬在她麵前,壓根沒考慮過她不會要的可能性,有幾分刻意吐露的溫和。
“新年快樂,孟秋。”
禮品袋的包裝是黑色的,看不出品牌。
孟秋沒接。
他看穿她的猶豫,挑唇玩笑,“今年先算了,明年你要是不備我的新年禮,我必定上門討。”
孟秋彎了彎眼睛,沒再糾結,將禮品袋接了下來,隨後揮揮手,和他作彆。
地麵已經有積雪了,孟秋聽到嘎吱嘎吱的聲音,欣悅地奔向年歲的尾巴。
她身後的黑色轎車並沒有急著離開。
司機問:“走嗎,趙公子?”
趙曦亭雙眼看向玻璃窗上濕漉漉的痕跡,孟秋撥開的那片玻璃重新起了霧,外邊是茫茫白雪,他抬手重複了一遍她劃過的痕跡,恍然覺得自己荒唐,笑了下,擦乾淨指腹上的珠串,開了點窗,讓外頭的寒氣透進來。
“走吧。”他說。
景山小院裡,趙秉君他們早就到了,攢局的應該是趙康平,把麻將桌搞得烏煙瘴氣。
趙曦亭將茉莉花束往趙秉君懷裡一扔,解開大衣扣掛在立式衣架上。
趙秉君嗅了嗅,笑道:“幾個意思啊?知道孝敬我這個兄長了?”
“喲,放後備箱有一陣了吧,花瓣都折了,真可惜。”
趙曦亭神色倦怠地往沙發上一窩,闔眼吐字:“滾蛋。”
趙秉君挑了挑眉,“堵車趕不上我也沒辦法。給他們科研投了五千萬也夠意思了,總不會因為這事兒和我計較。”
“但話說回來,你最近去燕大是不是勤了點兒?”
趙曦亭挑開一隻眼,淡淡地睨他。
趙秉君拿出兩支雪茄,一支遞到趙曦亭麵前,後者沒接。
他頓了頓,收回來,攏眉吸了一口,吐出眼圈,意有所指,沉聲提醒:“做不了主的事兒,少沾。”
趙曦亭故意往他心口紮,“當年你喜歡過那個姑娘麼?”
“你不提我都要忘了,”趙秉君好似淡定,然而微微聳起的眉宇出賣了他的言辭。
他滾了滾喉結,兩指夾著煙,長腿交疊,將煙灰缸拿到桌邊上,轉瞬間心緒已然平複,儼然成功商人做派,“喜歡有很多種,我不知道你問的哪種。”
“如果非得給那樣的關係下個定義……”
他彈了彈灰掉的碎渣,“是喜歡的。”
“不過年紀越長,越覺得這些東西不值一提。”
趙曦亭:“聽說你最近在備孕?”
“你嫂子想要。”趙秉君看向不遠處正興致勃勃聊天的女人,沒什麼情緒。
好像迎接新生命並不能給他帶去喜悅,隻是完成一個任務。
趙曦亭有時候覺得趙秉君活得挺累,但他又十分明白不得不這麼活著的原因,笑了聲:“你和咱爸越來越像了。”
趙秉君輕輕吐出一口煙,眉眼平靜。
“剛媽打來電話,下學期秦小姐會轉學去燕大。”
“我看過照片,身段高挑,氣質出塵,配你不差的。”
“她對你印象很好,好像還放話非你不嫁。”
“人為了不和你異地,放棄了藤校畢業證書,這份決心夠可以了,好好相處相處。”
“是麼?”趙曦亭眼尾挑著近乎無情的淡笑,仿若永不會拂曉的夜,徐徐咬字。
“那姑娘要真這麼做,我佩服她的勇氣,但乾我什麼事兒?”
趙秉君看了眼那束茉莉花,轉了個話頭,“去得那麼勤,也不問問人有沒有男朋友。”
趙曦亭姿態鬆泛。
“她那樣的,沒男朋友也不正常吧。”
趙秉君臉色變了變,皺眉看向一臉淡然的趙曦亭,自從那件事後,趙曦亭好似一直活在一出虛妄的戲裡,在他眼中,世事萬物,真真假假都做不得數,也無所謂作不作數。
八個字可以概括他現在的狀態。
薄情冷性,肆意妄為。
“彆亂來。”趙秉君說。
趙曦亭捏起桌上的雪茄,猝然想起鏡子裡慌張仰起的那片白。
他咬進唇邊,笑了下,“味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