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婉聽完,忍著疼,笑笑又道:“如果不嫁進張家,又要如何做才能消去你心頭之恨?”
張洛沒說話,手上的力道卻越來越大,楊婉吃痛,不自覺地痛叫了一聲。
“你還是……要讓我自裁是吧。”
她說完,眼中雖然有淚,眼底卻藏的是對他的‘可憐’。
“你不覺得好笑嗎?你是北鎮撫司使,掌管詔獄,京城內外的官員見了你就害怕,你這樣一個人物的名譽,需要我一個女子的性命來維護?你在朝的功績,在外的名聲,難道都是虛的嗎?”
“放肆!”
“我並沒有與鄧瑛做出任何任何苟且之事。”
她迎上張洛的目光,“我兄長也沒有過錯。有錯的是那些拿我的貞潔之名,看似討好你,為你抱不平,實則隻不過是為了看你我兩家熱鬨的人。張大人,你的確是這京城裡的一方人物,但你畢竟沒娶過親,他們知道你在這件事情上,做不到像在詔獄中那樣殺伐果斷,所以故意低看你,取笑你。”
“你給我住口!”
他被挑起了情緒,她也順勢收斂了氣焰,但卻沒有停下話聲。
“楊婉明白,這樣與大人說話,的確是放肆了。但為了傳言,就帶走我兄長訊問,或逼我自儘,這些並不是大人這樣的人該做的。”
張洛聽完,掐著楊婉的那隻手指節作響。
“這些話,是楊倫教你說的嗎?”
楊婉無法搖頭,索性問道:“你為什麼會這樣想?你難道聽不出來,這是我沒有辦法才說出來的話嗎?”
張洛就著她的下巴,一把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又隨手擲向一邊。
楊婉的腰一下子撞到黃花梨木的方案銳角上,這種痛實在太難忍,她一時沒忍住,捂著腰蹲了下去。
張洛斜睥楊婉。
“賤人。”
雖然隔了幾百年的文明進程,但惡毒的話總有共性。
楊婉聽懂了那種恨不得扒衣破身的淩辱之意。
“你說什麼。”
她問了一句,但張洛沒有回應她,隻冷道:“我今日不帶楊倫走,並不是表示我能容忍你,與司禮監的那個罪奴活著。我在朝廷內外行走,眼不揉沙,隻要你們身在京城,你們的性命隨時都在我朝大律之下,與罪奴私通,你們遲早會受死。”
說完摁下刀柄,轉身跨出了正廳。
下階時與端茶的家仆撞肩而過,家仆失手摔了呈盤,茶杯破碎,茶湯撒了一地。
楊婉坐在地上,努力地想要把“賤人”這兩個字從腦子裡逼出去。
奈何它卻越來越響。
銀兒過來扶她,攙她一張圈椅上坐下。
“小姐,您傷著哪兒了,臉怎麼這麼白。”
楊婉一直沒有說話,這可嚇到了銀兒,忙晃她的肩膀。
“小姐你彆嚇我。”
楊婉被她搖晃得猛咳了幾聲,忽然脫口道:“那個垃圾人剛才罵我賤人!”
銀兒一怔,隻當她被嚇糊塗了,忙去捂她的嘴。
“噓……您怎麼能還說呢……”
楊婉氣得上頭,將才話說得多,這會兒喉嚨又癢,竟越咳越厲害。
銀兒見她又在揉脖子,忙道:“要告訴夫人請劉太醫再來瞧瞧嗎?將才看見張大人掐小姐脖子,可真是把銀兒嚇死了。”
楊婉擺擺手,“算了沒事,他沒用大力。我這是渴了,想去……想去倒杯水喝。”
她說著自覺地就要拿水壺給自己倒水。
銀兒見她緩個神來,這才鬆了一口氣,起身挽起了袖子。
“小姐您彆動,銀兒服侍您。”說完就替過了楊婉的手。
楊婉悻悻然地把手收回來,看著銀兒忙活。
這個時代官家女兒,到的確是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但也真的身薄如紙,被這麼一掐,還真難受起來。
她歎了一口氣,走到茶案後坐下,抬頭朝院中望去。
張洛已經走得沒影了,但躲在柱子後麵的家婢們卻還是不敢出來。
楊婉不禁歎了一口氣。
和張洛一番交鋒之前,她雖有七八分理論性上的把握,但此時回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
即便是能把控住貞寧十二年的大局,即便對張洛此人的性情有所理解,即便她嘗試在人心上博弈,占著一絲優勢,但張洛帶給她的男女身份上的壓迫是非常恐怖的。
尤其是張洛盯著她,罵她“賤人”的時候,如果在現代社會,她應該張牙舞爪地就上去了,就算打不過還有警察來收尾,但在此處麵對張洛,她卻隻能氣,不能作聲。
楊婉想著揉了揉自己臉,勉強散掉了心裡的火,抬手挽起耳邊瑣碎的頭發。
為什麼我是魂穿,不是身穿呢。如今這個樣子,想要在大明朝想要做一個獨立的女性研究者,真的太難了。
她在心裡叨了一句,又想起了鄧瑛,忽覺得不對。
若是身穿,自己在大明朝連個戶籍都沒有,彆說跟著鄧瑛了,在京城裡也寸步難行,這麼一想,又趕緊搖頭。
“明日跟你嫂嫂進宮。”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楊倫的聲音忽然從頭頂傳來。
楊婉忙整理裙衫在起身。
楊倫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又看向她脖子上和下顎上的指痕,輕聲問她“沒事吧。”
“沒事。”
楊婉按著後腦勺,也不太敢看他。
楊倫彎腰,輕輕撩開她的頭發。
“真沒什麼……”
“彆動,我看一下。”
楊婉抿了抿唇,到真沒動。
“婉兒。”
楊婉一愣,這聲好難得。
回想下來,這還是楊倫帶她回來以後,第一次叫她婉兒。
“啊?”
“今日是救我,我到真的沒想到,這十八年,你在哥哥身邊的樣子,竟是裝的嗎?”
楊婉覺得楊倫這句話說得有些落寞,抿著唇低頭,沒有去接。
楊倫的妹妹已經死了,楊家單方麵的地對她好,是出於骨肉情親,但同樣的骨肉親情,她又不可能還回去,這就還……挺殘忍的。
“怎麼不說話。”
“嗯……沒有,就是在想,我現在這樣,難道讓哥哥不舒服了嗎?”
楊倫咳了一聲,輕輕放下她的頭發。
“不是,罵了你這麼多天是真的氣你。但一想你能活著,還是覺得,老天對哥哥開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