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寧年起,朝中的文書來往量很大,識字宦官的人數,還不敷內廷二十四衙門的需求。
所以內書房一直在試圖增補翰林院的講學官。
但這畢竟是一種比較扭曲的師生關係,翰林院中的清流大多不想把自己牽扯到內廷裡麵去。直到白煥奉詔,親自入內學堂給閹童們講學,又把楊倫也一道薦進去之後,無人應詔的現象才逐漸好起來。
鄧瑛手上的這一本是白煥在內書堂做講學的時所用,上麵的批注不算多,但每一處都寫得很詳實。那字和白煥的性情相似,一看就很費功夫,雖然極小,但筆力到位,一點也不潦草。
鄧瑛把燈挪到手邊,撐著下顎,一頁一頁地翻讀。
外麵雨下小了,護城河裡的水漲得很高,流聲越來越洶湧。
燈油見底的時候,外麵忽然想起了敲門的聲音。
鄧瑛以為是李魚回來了,壓下書本抬頭朝門口道“門沒掛栓,進來吧。”
站在門口的楊婉手上抱著了一堆東西,即便鄧瑛說門拴沒掛,她也騰不出手去開門,索性背過身拿屁股一頂。沒想到門“砰”地一聲撞到了牆上。
“這什麼門啊。”
楊婉自己被嚇了一跳,忍不住吐槽。
一邊說,一邊倒退著進去,找了一處空地,把手上的一堆瓶瓶罐罐全部放下,這才發現坐在床榻上的鄧瑛渾正身僵硬地摳著身下褥子。
他身上的中衣雖規整地係著,但外麵卻鬆鬆垮垮地罩著一件夾絨袍子,被褥蓋去下身大半,腰處卻有一節汗巾沒有遮住。
鄧瑛看清了楊婉的樣貌,坐在榻上愣了半刻才回過神來。
發覺自己衣冠不齊,又不敢大動,猶豫了半天,才僵硬地把放在膝蓋上的書慢慢挪到腰前,暫時遮住令他尷尬的地方。
楊婉看著鄧瑛樣子,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年紀一大把還不要臉的老色(和諧)批。
“這個……”
她想解釋,沒想到竟不自覺地吞咽了一口,要命是隨著她這一聲吞咽,鄧瑛竟然跟著咳了幾聲。
絕了,老色(和諧)批坐實,這下直接不用解釋了。
楊婉拍了拍自己的臉,趕忙蹲下身子去理地上的東西,低頭掩飾道:“你這麼早就睡了嗎?”
背後那人的聲音也是一樣的錯亂。
“我……我還沒睡。”
他著趁楊婉蹲在地上的空擋兒,係好了袍帶,又把被褥壓到腿下攏了攏。
如果說鄧瑛從前拒絕和旁人私近,是為了守禮,那麼如今他排斥私近,是害怕被羞辱。
衣冠之上,心照不宣,誰也不肯先失身份。
但衣冠之下,有人炙熱張揚,而他卻寒冷破敗,從此以後的每一局,都是要輸的。
他想捂住這必敗的局。
可是他似乎拒絕不了楊婉。
或者換一句話說,她總能在他解開衣衫,鬆弛防備地時候找到他。
“你……”
“你躺著吧,你身子還沒好全。”
“我已經沒什麼事了,下雨地上在反潮,我這裡尤其厲害,你……你不要一直蹲著。”
楊婉轉身看向鄧瑛,見他嚴嚴實實地坐在榻上,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指,“對不起啊,進來的時候就沒想到是這樣。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尷尬吧。”
鄧瑛搖頭,“沒事。隻是姑娘為什麼……”
“為什麼會在宮裡是吧。”
說到這個話題,楊婉真切地露了個笑容,“我說了我還會來找你的,你看,我沒有食言。”
這倒是,她沒有食言,她真的來找他了。
自從楊倫把她帶走以後,鄧瑛根本不敢想還能再見到楊婉。
畢竟她是張洛的未婚妻,南海子刑房裡的那一段時光,幾乎算是上天借給他的,為此他覺得自己以後,不知道要用多少報應來償還。
可是她竟然真的來找他了。
這個過程有多難,鄧瑛不得而知,但此時他在楊婉臉上,並沒有看到愁容。
她說完甚至站在鄧瑛的床前轉了個圈,“好看嗎?”
墨綠色的襦裙像蝶翼一樣展開,那是尚儀局女使的宮衣。
“好看。”
他由衷地讚她。
“我也覺得好看。”
她說著給自己搬了一個墩子,在鄧瑛麵前坐下,“我前日入的宮,如今在尚儀局寫一些宮裡來往的文書。昨日我原是去了內書房找你。可惜你不在,就我哥一個人在,我想以前也沒聽他講過學,於是在內書房絆了兩個時辰聽他叨叨。結果回尚儀局時,局裡事務很多,一忙起來忘了時辰,後來就沒得空再去太和殿。對了,這些東西,是寧妃賞我的,彆的我都沒有給你拿來,就拿小罐罐裝了些堅果子給你,你沒事的時候吃,都不是熱補的東西,但對身體好。”
鄧瑛看向她羅在地上的罐子,每一個都貼著條子,上麵寫著瓶子裡裝的堅果名字。
一排排整整齊齊地擱在角落裡,看起來竟讓他覺得莫名有些舒服。
“我希望你不要拒絕我,也不要誤會我有什麼目的。就是我喜歡這樣吃,也想讓你嘗嘗,我教你啊。”
她說著起身去打開罐子,在幾個罐子裡各抓了一把,
“你看哈,你每天可以抓一點核桃,再抓一些花生和果脯子,這樣混著吃,也不是很澀口,也不是很酸。”
說著捧到鄧瑛麵前。
“伸手。”
不知道為什麼,鄧瑛發覺楊婉讓他乾什麼,他就自然地照著做,即便他不是很理解,但卻不想因為自己任何的猶豫,讓她不開心。
他伸手接過楊婉手裡的雜果,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吃法。”
“每日堅果的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