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上官儀的一份彈劾奏章,他彈劾的竟是許敬宗。
馬上是正月大朝會,各國使節都會獻上貢品,大唐也會回禮,許敬宗擬定將回禮增加到貢品兩倍。
兩省官員都沒有反對,所以直接送到李治這裡。
偏偏李治平日批閱奏章時,對禮部的瑣碎雜事最不耐煩,所以沒有細看就通過了。
李治抬頭朝王伏勝吩咐道:“傳旨,召許敬宗和上官儀覲見。”
許敬宗年紀雖老,卻勤於公務,平日下衙最晚,一刻鐘後,便來到甘露殿。
“陛下,不知何事召老臣覲見?”許敬宗心中砰砰直跳。
因為皇帝這種時候召見他,很可能是要拜相。
李治擺手道:“彆急,等一會。”
上官儀來的比預料的要晚,身上似乎還帶著些酒氣,李治隔得很遠就聞到了。
“臣上官儀,拜見陛下。”上官儀下拜見禮。
許敬宗瞧見他後,心中一沉。
因為上官儀不可能拜相,皇帝同時召見他們兩個,那就是彆的事了。
李治揚了揚手中一份奏章,緩緩道:“上官卿,這是你彈劾許尚書的奏章,朕已經看了,現在想聽你當麵說一下。”
上官儀怔了怔,一時沒有說話。
許敬宗心中愈加惱怒,不過他城府很深,臉上不動聲色,拱手道:“陛下,能否讓臣看一下上官少卿的奏章?”
李治命王伏勝拿給了他。
許敬宗看完之後,心中一寬,拱手道:“陛下,這確是老臣提議,老臣是想,眼下正與西突厥交戰,交好這些西域使節,他們便不會給咱們搗亂。”
李治淡淡道:“上官卿,你怎麼說?”
上官儀此時有些後悔,剛才不該喝的太多。
他彈劾許敬宗,原是為了引起皇帝注意,將他調入禦史台、又或者其他重要部門。
隻是,沒想到皇帝竟讓他與許敬宗對質。
他吸了幾口氣,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正色道:“陛下,臣以為對付蠻夷胡族,講再多禮儀道德皆無用,此乃空耗國家財富。”
許敬宗道:“上官少卿此言有誤,蠻夷若真不講禮儀,我朝每次外戰,回紇又為何肯相助?”
上官儀道:“回紇願受本朝驅使,是因恩義,而非禮儀。這是本朝將士浴血拚殺,才換回來的。”
許敬宗道:“回紇肯歸我大唐,不僅是為報恩,也因我大唐赫赫威名。多給小國回禮,便有更多小國來朝,我大唐威儀,才更能愈顯鼎盛!”
上官儀道:“國家之威儀,不在於多少外國來朝拜,而在於民之富足,將之勇猛。”
許敬宗淡淡道:“民再富,將再猛,若無威名,他人不知,依然會來進犯。”
上官儀道:“子民為根本,軍隊為基石,其後,再顯威名可也。若不能以前者為重,一意追求虛名,則本末倒置。”
許敬宗暗暗一笑,心道:“你終於說錯話了吧。”緩緩道:“照上官少卿之意,我大唐眼下民不富,將不猛,所以還不能對外彰顯威名了?”
上官儀暗暗叫糟,急忙看了李治一眼,見皇帝並無怒色,這才鬆了口氣。
他緩緩道:“當年隋殤帝為吸引外國使節,命人在集市鋪毯,樹枝掛綢,酒肆客棧,免費供應。反被胡人恥笑,說隋人何不把樹上綢緞,酒肆食物,給街上乞兒。本朝該當引以為戒!”
許敬宗臉一沉,道:“上官少卿此話,是將我大唐看作即將滅亡的隋朝,將陛下比作失國的隋殤帝嗎?”
上官儀急忙道:“臣絕無此意!”
李治聽到此處,暗暗搖頭。
上官儀無疑是占著理的,奈何口才不如許敬宗,故而這場爭論,反落下風。
他緩緩道:“隋朝之鑒,確該吸取,楊廣之舉,不可效仿。”
許敬宗見皇帝表態,反應極快,拱手道:“陛下憂民之心,老臣未能體察,請陛下治罪。”
李治緩緩道:“王者之治,崇本抑末,你精通史書,怎會忘了這個?回去後把回禮條陳,重擬一遍,再呈給朕。你們都退下吧。”
二人拱了拱手,一起告退。
出殿之後,許敬宗和上官儀並肩而行,都未說話。
回到承天門街時,許敬宗忽然道:“上官少卿,是劉給事讓你彈劾我的吧?”
上官儀愣了愣,道:“許公何出此言?”
許敬宗眯著眼笑了笑,轉身朝中書省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