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今日這種情況並不少見,薑亭月盛氣淩人之時,許清菏會溫聲輾轉幾句,緩和氣氛。
以往她這般做,薑亭月再不喜歡,也顧念著她,從不下她麵子,她從未如今日這般,一點情麵也不給她留。
“亭月,我不是這個意思。”許清菏神色惶恐,焦急為自己辯白道,“我隻是想著,你與郡主之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薑亭月眼角眉梢染上幾分不耐,打斷了她的話,反問道:“這跟明昭郡主有什麼關係?我哪句話提到她了,我何時跟她爭吵了?需要你在中間當好人,博好名。”
許清菏拿自己當筏子,為她說話時,又不留痕跡給自己留下一個溫婉賢淑的好名聲這事,並不罕見,薑亭月也心知肚明。
但上輩子,她跟被下了降頭似的追著陸慎跑,也就這麼一個全心全意理解她支持她的好友,所以她有些叫薑亭月不喜的地方,她也能容忍,覺得朋友就應該包容對方。
現在腦子清醒了,她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許清菏有些委屈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我手帕交多年,你還不了解我嗎?亭月,我這個人就是不會說話,一時嘴快。”
“手帕交?”薑亭月冷笑一聲,目光沉沉,凝著許清菏蒼白可憐的麵容。
上輩子,陸慎派人押著許清菏到她麵前時,她也不信許清菏竟然會給自己下毒,還是因著一個極為可笑的理由。
許清菏家世不好,在一眾京城貴女中,連名次都排不上,完全是借著薑亭月好友的名頭,再加上薑亭月護短,才將她算了進來。
她母親在生她時難產去世了,她父親很快另娶繼弦,繼母入府後,很快有孕,生下二子一女,她不受寵愛,若非她爹還顧著名聲,還有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薑亭月護著,她生的這麼好看,早就變成維係世家姻親的犧牲品了。
上輩子她爹被貶官流放時,是薑亭月擔保收留的她,但她沒想到,她竟然會對陸慎下藥。
被拆穿後,許清菏理直氣壯,神色淒婉道:“我又沒有給你下致命的毒,頂多讓你體弱多病,時不時病一場罷了。”
拷問了許久,薑亭月才從她口中,得到了一個極為荒謬的理由,她給自己下毒,是為了接近陸慎。
薑亭月不解道:“你喜歡他,那你還口口聲聲支持我,一遍遍告訴我堅持就有用,你是不是有病?”
“那我能怎麼辦?”許清菏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蒼白的臉上淚珠不斷,哀怨控訴道,“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自然得抓住一切機會。而你囂張蠻橫又毒辣,誰跟你作對都沒有什麼好下場,我隻是先下手為強,我又沒有殺你,若是換成你,你肯定會毫不猶豫殺了我。”
那時,薑亭月彎腰,俯下身,神色複雜,一字一句的問:“在你心裡,我當真是這種人?”
薑亭月與許清菏的孽緣,源自她年幼時上女學,她不愛讀書,整日逃課,結果撞上被欺負的許清菏。
她當即正義感爆棚,一腳踹翻欺負許清菏的幾個姑娘,義正言辭的學著話本子裡道:“光天化日,欺負良家婦女,算什麼好漢?”
這群被管教著不準看雜書的姑娘,雖然沒聽懂她的話,但不妨礙怒火上頭,跟她扭打起來。
現實不是話本子,薑亭月也不是故事裡的大俠,她一對多,果不其然落於下風,被狠狠地揍了一頓。
事後,她帶著她爹挨家挨戶上門找場子,為了讓自己站在道德高處,她還順手帶上了許清菏。
結果也是美好的,除了挨了一頓皮外傷之外,她不僅收獲了一大堆好東西,還在她娘心疼的眼淚下,成功罷免女學,也在後來順理成章成了一個腹中墨水空空之人。
跟薑亭月搭上關係後,許清菏她爹覺得這是好事,便整日天不亮就攛掇許清菏上門拜訪,年紀尚幼的許清菏,每次都倔強等在她院子外,困的頭一點點的往下墜,站著站著都能摔一跤。
不管是暑熱還是寒涼,薑亭月每回推開門,都能望見許清菏困倦揉著眼,隨後望見她時,臉上露出一抹欣喜的笑。
從幼年一直到現在,許清菏是除了她爹娘丫鬟之外,跟薑亭月接觸過最久的人,她有些小毛病,薑亭月很清楚,也能理解。
直到這一日,一切虛偽被撕開,在許清菏痛哭流涕的怒斥下,薑亭月才驚覺,地位不對等時,連朋友都不一定真心。
她有些傷心,又有些真情錯付的難過,但更多的,是被騙的怒火與失望。
上輩子的薑亭月,派人將許清菏送回了她親爹身邊,至於她會被賣出去,還是當做利益交換的棋子,又或者在流放路上餓死,薑亭月一概沒打聽。
這輩子的薑亭月,望著神色委屈的許清菏,慢慢的,歎了口氣。
她語氣輕輕,道:“你退出聆月社吧!”
許清菏終於惶恐起來,驚慌失措起身,試圖去抓她的手,麵上像是哭又像是笑,難看至極,“亭月,我錯了,我不該向著彆人說話的,你彆趕我走。”
她說的退出聆月社,可不止是單純退出的意思,這便意味著,從今日起,薑亭月再也不會護著她,她從前在她那裡討了多少好處,日後也會以其它方式,全都吐出來。
薑亭月退後一步,避開她的手,往亭子裡走去,神情冷漠,坐於唐芝芝身側。
“亭月。”許清菏不甘心的喊道。
然而沒等到她喊第二聲,旁邊的貴女,便拿扇子遮住下半張臉,眼裡露出一點睥睨嫌棄的神色來。
嫌棄道:“就說我們這地兒,不能誰都放進來吧!也不知道家裡人是怎麼管的,一點兒禮儀也沒有。”
說罷,她手中扇子扇了扇,仿佛麵前是一團臟汙惡心的玩意兒。
許清菏咬著下唇,渾身都在顫抖,她又氣又悔。
方才說話這位,是禮部中丞的女兒,即使進這亭子,也是坐在最靠後的位置,從前她跟在薑亭月身邊,這姑娘沒少向她獻殷勤,甚至曾經借花獻佛,誇她是觀音再世。
一朝跌落,她竟然敢這麼說她!
許清菏受不了這種落差,氣得渾身發抖,心裡已經將她碎屍萬段了。
她眼中含著期許,望向薑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