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全名為段紅纓,她真是蠢透了,才將這個也忘了,竟然直呼長輩名諱。
“祖母。”薑亭月垂下頭,走到她身邊,訥訥道,“祖母,我方才,不是有意的。”
老祖宗倒是沒跟她計較,她的目光,也投向畫著山水畫的照壁,眸光有一瞬的溫軟,似是懷念。
她什麼也沒說,隻道:“走吧!”
祖母拄著龍頭拐杖在前,薑亭月亦步亦趨的跟上去,心說,阿娘隻同她說過,祖母年輕時也是個女梟雄,但若畫上經曆為真,那她一定是吃了很多苦吧!
女扮男裝混入軍營,欺上瞞下,乃是重罪,究竟是什麼情況下,才能讓年輕時的祖母鋌而走險,選擇了這條路?
若是從前,薑亭月肯定是不敢問的,但近些時日,她行為越發放肆,也沒受到祖母製裁,當即膽子也大了些,主動問:“祖母,那山水畫上,畫的是真的嗎?”
那樣的畫,應當是極度懷念的情況下,才能一筆一畫勾勒出對方完整的人生,可哪怕畫完了,思念還在繼續,像是纖細的銀針,重重紮入骨頭縫隙中,如何都不得緩解。
於是,看山看水便都覺得索然無味。
老祖宗直白道:“那是你祖父,臨終之前畫的。”
那時候,薑顯已經病的很厲害了,他連走路都困難,卻將段紅纓擋在門外,他不願她見到自己這副模樣。
她比自己還小兩歲,至今還是二十多歲的年紀,本就年輕,而風霜與歲月,彼時待她還格外柔情,在她漂亮的臉上,舍不得留絲毫痕跡,她依舊美好的像是話本子裡的仙女,可他已經被病痛折磨成了這副形容枯槁的模樣。
薑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可他不想在段紅纓的記憶裡,留下自己最難堪的模樣。
他希望她記住的,永遠是那個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薑顯,而不是眼前這個,敗給病痛,敗的一塌糊塗的薑顯。
可他能靠著一扇大門,將段紅纓擋在門外,但他卻擋不住自己的心。
他還是想她,刻骨銘心的思念她。
於是所有的思念與苦痛,所有的欣賞與愛慕,所有的心疼與敬仰,最終,都化為這幅山水畫。
贈紅纓。
“他聰明了一輩子,最後快死的時候,跟個傻子似的,以為一扇門就能攔住我,最後門被我劈開當柴燒了。”祖母輕描淡寫的,就將那持續數月的痛苦與糾結,寥寥說儘。
薑亭月心想,當年的祖父與祖母,果真很恩愛。
“好了,你來找我,除了陪我用晚膳,應當還想知道天石的事吧!”老祖宗很快又止住話頭。
她並非是愛回憶往昔之人,也不喜歡將自己的故事,變成他人的笑後談資,更遑論是在小輩麵前說起自己的年少舊事。
“是。”薑亭月點頭問,“祖母,大堂兄那邊,我能去看他嗎?”
老祖宗下意識就想說不行,但轉念一想,又說:“半個月一次,直到你們離開五行山為止。”
經過青葉提醒後,薑亭月原本沒抱有任何期望,卻沒想到,竟然還真的能見到大堂兄。
青葉比她還震驚,她望老夫人一眼,又望向二小姐,心中嘖了聲,道,二小姐還真是厲害著呢!
薑亭月很高興,又笑盈盈道:“還有行宮,多謝祖母。”
“其實我一開始也沒想到是給你的。”老祖宗低聲自言自語道。
薑家共五個孩子,三個男娃要什麼行宮,男孩子就該放進軍營裡,狠狠地磨練。倒不是段紅纓重男輕女,不想磨練自家的姑娘。
但自家這兩個姑娘,一個性情太柔了,她也將薑尋雁放進去過,但直接將人嚇得高燒不退,最後小兒子氣得寧肯跟她斷絕關係,也要從她手裡拿回孩子的教養權。
至於另一個,更不用說了,從得知她的身體情況開始,她就沒對她抱有什麼期望。
而她也從不糾結東西給誰,給了一個好的,另一個自然有彆的補償上去,至於這座行宮,她一開始就擬定好了,誰來五行山住一段時日,行宮就直接給誰。
所以文書才會到的那麼快,因為所有東西都備好了,隻差填上一個名字。
隻是,老祖宗一直以為,她跟這個孫女不熟悉,她也絕無可能陪她來五行山,誰知道,世事便是這般湊巧。
既然如此,另一座避暑山莊,便給另一個姑娘吧!免得有人叨叨她老婆子偏心。
薑亭月沒聽清,“祖母你說什麼?”
老祖宗正色道:“沒什麼。”
用過晚膳後,薑亭月又問:“祖母,我寫的信,裡麵應該沒有牽扯到什麼不該說的吧?”
老祖宗回憶起她那兩封風格涇渭分明的信,一封通篇在告狀,另一封倒是懷著對朋友的赤子之心。她點頭道:“沒有問題,我讓人送出山了,再過些時日,你應當就能收到回信了。”
薑亭月又問:“那我還能寫嗎?”
老祖宗並不限製,點頭道:“寫吧!”
彼時,她尚不知,小孫女是個能將書信當做書來的寫的奇人,她還一無所知的,覺得小孫女懷有赤子之心。
然後接下來的每一日,老祖宗都在看信,先看薑亭月的,她寫的大多都是無意義的廢話,雖然不會泄露什麼重要信息,但她信裡也沒什麼有用的信息,難為這樣,她爹娘還一封又一封,句句有回應。
然後是薑天石,他每回都是連寫三封,寫給他父親的最為嚴肅,說著自己的收獲,寫給他母親的也還行,偶爾訴說一下委屈,直到寫給他媳婦的,簡直沒眼看。
一個大男人,在信裡哭哭啼啼的說自己每天過的多辛苦,各種找角度博同情,看的老祖宗手癢,恨不得親自教訓他一番。
最後的信,是陸慎的。
他的信最簡短,與小孫女形成兩個極端,三言兩語裡,便透露出無數信息。
老祖宗冷著臉回了,末了,又添一句問候,讓他趕緊滾回來,不然她小孫女遲早移情彆戀。
這封信,陸慎回的速度最快,寥寥四字,絕無可能。
老祖宗:……
當年她與薑顯年輕時,互相之間,一個比一個自卑,都覺得自己配不上對方,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