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的肉鬆灑在瑩白的粥麵上,蓬鬆柔軟,在油燈照耀下泛著酥黃的油光。夾一筷子麵上的肉鬆往白粥裡壓壓,不需浸得太久,隻需稍微裹上米漿,熱氣還未散時,大口送入嘴裡,浸潤過米汁的肉鬆有一種獨特的醇厚感,鬆散的肉鬆與清新的白粥融合在一起,鹹淡得當,肉香也變得格外清甜。
胃裡暖呼呼的,四肢也逐漸熱乎起來,濃厚的幸福感讓她忘掉了剛才煩躁的情緒,有什麼事情是熬不過去的呢。
她抬頭望向聞湛,沒想到對方正在看她,見她抬頭,輕側頭撇開視線。
“喂,你趕緊吃呀!”她猜不透聞湛的想法,便不去猜了,畢竟這個世界的人和正常人又不是一個思維頻道的,何苦難為自己。
聞湛依舊沒說話,陸雲初也習慣了。正當她以為聞湛就要繼續坐在那當一個毫無知覺的石像時,他突然站了起來。
他的身量很高,極其消瘦,無論何時背都挺得筆直,鬆垮的粗布麻衣在他身上顯得格格不入。
他麵色、唇色都是慘白的,明明看得出在忍受極大的痛楚,但依舊麵無表情,似乎並不在意的樣子。
他往前邁了幾步,姿勢有些狼狽,麵色愈發慘白。
陸雲初心情沉了下去,為自己剛才不夠耐心的情緒感到抱歉,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就聽到“撲通”一聲悶響,聞湛跪倒在了地上。
他垂著頭,背脊依舊挺直,可是卻在劇烈顫抖。
陸雲初看到了他撐在地上的手腕在往外冒著鮮血——因為沒有紗布,那處深可見骨的傷口隻是灑了傷藥,並未包紮。
她腦海裡浮現出他上身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想必腿上也好不到哪去,也不知他一個人怎麼清創,怎麼上藥的。
她心裡十分清楚他隻是活在劇情裡的角色,和那些丫鬟一樣,都是提線木偶,可此刻她卻不忍多看,總覺得這種狼狽的場景對於一個無論何時都不彎脊梁的人來說極其殘忍。
她聽到他站起來的聲音,然後是慢慢地、穩穩,地挪步到了桌子前,接著勺碗碰撞,應當是端起了餐盤……
陸雲初心下歎氣,她不是什麼聰明的人,被困在這個院子裡,周圍是一群聽不懂人話的nc,自身都難保,又怎麼救他。若是他們倆都按著劇情線走,最終都逃不過“死”一字,她所做的,不過是讓他死前能和她一樣,吃點熱的,穿點暖的吧。
想到這裡,她站起身,往小廚房跑去。
聞湛將餐盤端到了軟塌前的桌案上,費力地坐了下來。
剛出鍋的熱粥滾燙,還沒湊近,蒙蒙霧氣就罩住了臉,柔而綿長的暖氣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拿起勺子,手因傷而不自主地顫抖,手背上那條醜陋寬長的傷口在白瓷勺的襯托下顯得愈發淩厲。
他太久沒有吃過熱食了,連吃前吹一吹都忘了,熱粥碰到嘴唇,燙得他愣了一下。
他睫毛顫動,清冷的五官揉著白霧,忽而化開了一般。
他將勺送入口中,綿厚的白粥順著喉嚨滑下,熬得糜爛的米粥散發著淡淡的醇香,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食物本味,質樸純正,寡淡至極,卻有一種絲絲入扣的溫柔滋味。
他一口接一口,近乎機械地將白粥往口裡送,即使右手手腕的傷口不斷冒血,手指很難借力,握住勺柄的手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他臉上依舊麵無表情,像是痛楚與他無關一般。
這時,陸雲初捧著個陶罐從屋外跑進來,在他麵前站定,小喘著氣:“你等等,我給你放點糖。”
說完眼神落到他手腕上的皮肉翻開的傷,疼得牙齒一酸,也忘了防備,往前走幾步,掀開陶罐給他放了一小勺紅糖進去:“你很久沒吃過東西了,胃應該很難受,吃不得太甜的東西,所以我隻給你放一點點,大概有個味兒就行。”
糖罐是她剛才探索廚房發現的,古法製的紅糖不算太甜,甚至有點清苦的味道,但這點甜味聊勝於無。
紅糖落入粥中,化開,散成絲絲紅線。
“你攪——”本來想讓他攪拌均勻,但見著他手腕上那糜爛的傷,陸雲初乾脆奪過他的勺,替他拌勻,然後才猛然想起這樣似乎太過靠近,連忙退了幾步。
聞湛垂著頭,陸雲初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估計依舊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模樣吧。
從讓他喝粥到陸雲初給他放糖、突然奪他勺子拌粥,他從來沒有任何反抗的情緒,她說什麼他就做什麼。現在她退開,他又重新拾起瓷勺,安靜地繼續喝粥。
陸雲初看了兩眼就沒再看了,走回剛才的座位解決自己的粥。即使他能明白自己不再是以前那個瘋狂又陰毒的女配,但自己終究是頂著女配的皮囊,要求他不對自己產生厭惡之感實屬強人所難。
當然,最大的可能是他根本不會明白她的話,也不會對世界變故做出反應。
聞湛將白粥送入口中。
摻了零星紅糖的白粥對普通人來說幾乎是品不出甜味兒的,可對他而言,那股陌生的味道卻極其強烈。
清甜、軟糯,回甘輕柔。
聞湛烙下了對白粥的第一次認知也是最深刻的認知。
這份認知太過於深刻,以至於他誤以為世間的白粥都是這樣的,溫熱的,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