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弘治帝動了真怒。但作為皇帝,他憤怒之餘始終保持著理智。
他沒有處罰舉薦聶誠的丘濬。
程朱理學是科舉晉身的唯一學問,控製著整個大明的上升通道。誇張一點說,如今的大明就是以理學立國。
理學的內核是服從,是控製人、統治人的工具。
對於任何一個封建帝王來說,尊崇理學都是治理天下的絕佳手段。
丘濬這個理學領袖輕易動不得,還是要當成一尊佛供在內閣......儘管弘治帝認為他給王恕、馬文升提鞋都不配。
一個古代明君也好,一個後世的成功企業家也罷。想要實現至高理想,首先要學會妥協。
弘治帝已深諳此道。
一道聖旨傳至山東。ap.
身在陽穀縣的黃伯仁好比秦始皇和胡亥疊羅漢——贏上加贏!
他從正四品知府,直接升為署理巡撫,還領兵部侍郎銜,晉身朝廷正三品大員。
好官有好報了屬於是。
旨意上讓錦衣衛將聶誠處斬。
常風又開始雞賊了。按理說,斬一省巡撫需北鎮撫使親自前往比較妥當。
但他卻以賑災事務繁忙,沒工夫去濟南為理由,命錢寧代他去濟南監斬聶誠。
殺人、得罪人的事交給錢寧去做。
救民於水火這種積累官聲、人望的事,我常風來做。
想在官場長久的平安混下去,常風必須要學得油滑。
錢寧清楚常風的用意。司禮監秉筆的義子不是傻子。
又或者說,這世上根本沒幾個傻子。隻不過每個人想明白一件事情的時間不同。
能在極短時間內把事情想明白的,我們稱之為聰明人。
需要很長時間把事情想明白的,我們稱之為笨人。
錢寧再笨,也給常風當了整整六年殺人的刀、得罪人的替身,他能想不明白?
更彆提他身後還有一位人精一般的乾爹指點了。
不過錢寧並不覺得自己吃了虧。他樂於當常風的刀。他很享受被人畏懼的感覺。
被人畏懼和被人擁戴都是好事。如果隻能選一樣,錢寧會選擇前者。
錢寧去殺人了。常風則忙著救人。
平安鄉粥場。
常風跟劉大夏、黃伯仁進了粥場。
粥場的大鍋裡煮著厚可插筷的麥飯,咕嘟嘟冒著熱氣兒。
一位老人手捧一個破碗走到大鍋邊。糧役給他舀了整整一碗。
老人激動的跪倒在地,雙手將碗捧過頭頂,高呼:「皇上萬歲萬萬歲啊!」
常風看到這一幕頗為感慨:「老百姓的所求其實不多。能吃上一口熱乎飯,就會發自肺腑的感謝天子。」
劉大夏附和:「是啊。反過來說,能讓老百姓吃上一口熱乎飯的天子,就堪稱明君。」
萊州府援助魯西的官糧已經吃到了老百姓肚子裡。從外省購買的糧食、戶部賑糧也正在運來魯西的途中。
署理巡撫黃伯仁,還下令魯東各富庶州府調官糧來魯西災區。
常風感慨:「以大明如今的國力。隻要上上下下的官員稍微有點人性,就不會出現餓殍遍野的慘狀。」
劉大夏歎了聲:「我想起先師說過的一句話。」
常風問:「什麼話?」
劉大夏答:「理學想要塑造人,卻把人扭曲得不做人。」
「我相信人性本善。但人一旦讀了書,忙於鑽研理學晉身,最後就變得不做人了。」
常風笑道:「你這話要讓內閣的丘閣老知道,定找你拚命
。」
與此同時,濟南。
錢寧威風凜凜的坐在監斬台上。
前任山東巡撫聶誠五花大綁跪在刑台上。
濟南通府官員垂手站在刑台下觀斬。老百姓們人山人海的圍著斬台看熱鬨。
已近午時。
錢寧高聲道:「諸位山東的父老鄉親!聶誠屍位素餐,導致魯西洪泛地餓殍遍野。」
「今日,我錦衣衛千戶錢寧,代天子斬聶誠,以平民怨!」
一眾百姓紛紛高喊:「好!」
「青天大老爺!」
百姓就是這樣,隻要殺的是當官的,他們就高興,就拍手叫好。
因為他們認為,當官的十個有九個壞,殺了一準不冤枉。
錢寧又道:「山東有司官員都給我聽好了!今日我殺聶誠,是殺給你們看的!」
「誰敢在治水、賑災的事情上不聽劉都院、常鎮撫使、黃部堂的差遣,我下個殺的就是誰!」
黃伯仁如今有兵部侍郎銜在身。故錢寧稱其為「部堂」。
山東的地方官紛紛跪倒,齊聲道:「是!」
這幫人整日自詡什麼聖人學子,風骨高潔。真有殺頭之虞時,他們又忙不迭給錢寧一個皇帝家奴下跪。
錢寧一聲令下:「午時已到,行刑!」
刀斧手手起刀落,聶誠的人頭骨碌骨碌滾落在地。
老百姓又響起一片叫好聲。
錢寧吩咐一眾官員:「現在治水欽差和署理巡撫都在陽穀縣。有司官員觀完刑,立即趕去陽穀縣!」
官員們唯唯諾諾,離開了刑場動身前往陽穀縣。
就在此時,山東河道監管少監郭奇驢來到了錢寧麵前。
郭奇驢朝著錢寧一拱手:「大哥!真是今非昔比了,你如今好威風啊!」
郭奇驢也是錢能的義子。故稱錢寧「大哥」。
錢寧笑道:「九驢子。咱們可有整整三年未見了。近來可好?」
郭奇驢苦笑一聲:「唉,張秋堤決了口,我這個河道監管難辭其咎。隻等著朝廷追究了。」
「這回欽差來山東治水,大哥可得替我多遮掩著些。」
錢寧意味深長的說:「咱們雖有同一位乾爹。可涉及公事,我得鐵麵無私。」
第(1/3)頁
第(2/3)頁
郭奇驢心領神會,直接將一張三千兩的銀票塞進了錢寧的袖中:「大哥,勞煩了。」
錢寧得了厚禮,立馬改口:「咳!咱們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說勞煩是見外了。能幫你遮掩的,我定幫你遮掩。」
郭奇驢是宮裡派駐山東的河務大掌櫃。他心知肚明,在他任內三年,山東的治河銀總計二十萬兩。
其中最多隻有五萬兩用在了修堤壩上。
剩下的十五萬兩倒不是他一人獨吞,他沒那麼大胃口。
是被從上到下大大小小的河道官兒們分了。
他自己得銀三萬兩。要是欽差深究下來,張秋堤決口之事他難辭其咎。
錢寧拍了胸脯幫他遮掩,他懸著的心放回了肚子裡。官場誰人不知,錢寧如今是錦衣衛常爺的心腹。
且說常風、劉大夏等人花了一個月功夫,基本穩定了魯西局麵。
賑災之事已經辦得七七八八。如今該著力於治水了。
劉大夏率領一眾官員,先視察了張秋堤。
黃河水依舊從張秋堤的決口處洶湧而出。
視察完,劉大夏與官員們回到陽穀縣衙商議:「如今看來,堵住張秋堤缺口已無可能。唯有分水法與障水法並用。」
分水法顧名思義,指疏通支流河道,將主河
道的水勢分流。
障水法則是在岸邊設置河堤。
常風站在劉大夏身邊一言不發。他對於自己不懂的事從不發表意見。
怎麼治河是劉大夏的事。他隻管看好治河銀彆被官員貪墨。
劉大夏命人鋪開了一張《山東河流堪輿圖》。
他用手分彆指了三個地方:「我們得在黃陵岡疏通賈魯河,同時疏通孫家渡和四府營的上遊,以分水勢。」
「這三個地方用分水法。」
「同時從胙城經過東明、長垣到徐州修築長堤。這一線地方用障水法。」
治水是一盤大棋。按照劉大夏的設想,這件大工程北起魯西,南到徐州中原地。
而工程第一步的施工地黃陵岡,位於後世的宇宙中心——山東菏澤曹縣!那個牛逼六六六的地方。
河道監管郭奇驢聽到劉大夏要在黃陵岡疏通賈魯河,腦門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山東的每一段堤壩,都是豆腐一般的工程。
文官吃草,武官吃土。他這個不文不武的閹人是草、土全吃。
張秋堤是豆腐工程。可張秋堤已經被大水衝了,死無對證。
到底是因為水勢太大導致決口,還是因為豆腐工程導致決口,誰也說不清。
賈魯河沿岸堤壩卻不同。沒被水衝,擺在那兒呢。
欽差一到,那些木一草九,甚至十成是草的埽工漏了餡......錢寧想保他都保不住!
常風雖不說話,但眼神一直掃視著一眾官員。他從郭奇驢的表情中,看出此人心中有鬼。
郭奇驢的腦子轉得很快。
倉場虧空有露餡之虞,管糧官有個不二法門「火龍燒倉」。即放火燒掉糧倉,毀掉罪證。
河道豆腐工程有露餡之虞,河道官也有個不二法門「水龍衝堤」。即人為決堤,讓洪水衝掉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