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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暖陽。
常風、劉大夏和進京述職的黃伯仁來到了禦門前。
弘治帝勤政,除了早朝,還在午膳後增加午朝半個時辰。
大明的皇帝和臣子都沒了午睡的習慣。
常風連家都沒回,就趕著來禦門參加午朝複命。就憑被曬成古銅色的皮膚和滿手老繭,封賞是少不了的。
出京八個月的常風,跟出京前比判若兩人。
守門的大漢將軍遠遠望去,隻見常風黑的跟個煤球子似的。一身飛魚服與之萬分不相稱。
他們走到進前,爆嗬道:“什麼人?”
一旁的劉大夏啞然失笑:“你們幾個小子,連你們北司大掌櫃都不認得了?”
大漢將軍好一頓看,才確認眼前這個黑煤球子是他們的常爺。
大漢將軍連忙跪倒:“常爺。小的們眼拙隻聽說您去山東治水,沒聽說您被發配邊關啊。”
常風笑罵道:“蠢材!你們以為治水比發配邊關更安逸嘛?都起來吧。我離開這八個月,皇城衛戍如何?”
大漢將軍稟報:“常爺放心,固若金湯。半月之前,皇上拔擢南京錦衣衛千戶牟斌為指揮右僉事,專管我們這些大漢將軍。”
常風一愣:“牟彬升了?”
牟彬,一個在錦衣衛中幾乎沒有存在感的人物。
此人四十來歲。成化末年時,他是錦衣衛內出了名仁善、寬容的百戶。平生最大的愛好是填詞作賦。
弘治帝即位後,將他調到了南京錦衣衛做千戶。
南京錦衣衛不同於京城錦衣衛,是個閒散衙門。不辦欽案,不設詔獄。
牟斌平日裡最大的差事就是調解南京城內開國勳貴之後間的爭風吃醋、逞強鬥狠。
除了辦差,牟斌在南京廣結詩詞大家。是出了名的“詩詞千戶”。
常風心中琢磨:指揮左、右僉事都空著。皇上提拔了牟斌做右僉事。左僉事的位子應該是留給我的。
大明以左為尊。左僉事的地位是高於右僉事的。
時辰已到,眾臣魚貫進入禦門。
不少清流言官看到常風,心中暗自嘲笑:常屠這廝放著京城不待,非要自請去治河。活該曬成黑煤球子!這不是自討苦吃嘛?
很快,他們就會發現可笑的是他們自己。
弘治帝在司禮監三秉筆的陪伴下來到了奉天門,在龍椅上坐定。
弘治帝急切的說:“劉大夏、常風、黃伯仁到京了嘛?”
三人出班:“臣在!”
弘治帝看了一眼,下意識了喊了一句:“護駕!”
監管東廠的錢能問:“皇上,有刺客?”
弘治帝用手指向了常風:“有生人混入了午朝!”
常風抬起了頭,一雙滿是老繭的手拿著笏板:“臣常風,恭請聖安!”
弘治帝仔細打量了常風一番:“伱是.朕的常卿?是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了?進前來!”
常風故意高舉笏板,生怕弘治帝看不到他手上的老繭。
弘治帝走下龍椅,來到常風麵前:“放下笏板,讓朕看看你的手!”
常風放下了笏板。將雙手展開在弘治帝麵前。
弘治帝看完,正色道:“諸卿!錢能對朕說,常風在大堤上親自挑土、抬埽、搬石。”
“這雙滿是老繭的手,代表著一個忠臣對朝廷、對百姓的赤誠之心!”
常風道:“稟皇上。修堤治水是百年大計。臣身為皇帝的私軍鎮使,應率先垂範,以身作則。讓民夫們明白皇上治水的決心!”
“劉都院有言,治水如同打仗。臣身為治水大軍的副帥,理應身先士卒!”
弘治帝龍顏大悅:“說的好!朝廷需要一千個常風!”
說完,弘治帝回到了龍椅上。
剛才在禦門外暗自嘲笑常風的清流言官傻眼了:常風這廝哪裡是吃苦去了?分明是鍍金去了!
常風拿起笏板,退回武將班中。他在等待著弘治帝的封賞。
不過弘治帝並未急著封賞他。
弘治帝道:“劉大夏,你此番治水,頗有政績。朕命你為戶部左侍郎,兼任左副都禦史。”
劉大夏從原職浙江布政使升為戶部左侍郎,已經是大大的提拔了。
更彆提,弘治帝開了官場先例。讓劉大夏在擔任戶部左堂的同時,兼理言路,做都察院的三把手。
史書載:弘治六年春,黃河張秋提防決口。帝下詔選才臣巡魯治水。升劉大夏為右副都禦史前往。
劉大夏於黃陵岡疏通賈魯河,再疏孫家渡、四府營,以分水勢。
從胙城經過東明、長垣到徐州修築長堤,共三百六十裡長。水災根治,張秋鎮改名為“安平鎮”。
帝賜璽書褒獎。召為戶部左侍郎,兼任左副都禦史。
曆史人物,總在後世充滿著爭議。
後世之人對劉大夏焚毀鄭和寶船圖紙、海圖頗有微詞。
甚至時,內出現劉大夏,讀者都要評論“他燒了鄭和寶船圖紙,乃大奸大惡之人,讓主角殺了他”。
曆史總是相似的。一九七六年,蘇聯為何要拆毀人類航天史上最大的航空器n1火箭,並焚毀(而非封存)全部圖紙、數據?
作為後人,可以從劉大夏的視角揣測下他的行為動機。
第一,鄭和寶船不是戰船。而是運輸船。以滿載海外寶物為目的建造。
在白銀短缺,幣值奇高的永樂朝,單艘造價便達六千兩。
鄭和船隊六十三艘,建造耗銀三十五萬兩以上。加其餘馬船、糧船、座船、戰船,船隊總造價高達六十萬兩。
明朝經濟史料《廣誌繹》載:鄭和七下西洋,賚銀七百餘萬。
現代人知道鄭和下西洋的正麵意義,是偉大的壯舉,是極具冒險精神的開拓,是充滿大國風範的外交之旅。
然而,劉大夏不是現代人,不是穿越者,隻是明朝的一個士大夫。
鄭和耗費七百萬兩國帑,換來了萬國來朝,一堆奇珍異獸,以及與南洋諸國的封貢貿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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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劉大夏看來,既然七下西洋,已經跟南洋諸國建立了穩定的封貢體係。為何還要耗費巨資八下西洋?
第二,無論是大明還是滿清,受孔孟思想傳統和時代局限性影響,都沒有開拓海疆的概念,更沒有殖民概念。
鄭和七下西洋,雖率兵數萬,但未為大明開拓半分海外疆土。
即便劉大夏不燒寶船圖紙。大明也不會像後世的一些人認為的那樣:假如寶船不被毀,我大明可殖民整個南洋甚至印度洋沿岸。
大明搞殖民,隻能是出現在穿越裡的情節。
至於說寶船尚在,東南不會鬨倭患更是無稽之談。寶船就不是戰船。
第三,劉大夏怕後世之君一時興起,輕啟下西洋,靡費國帑,於是燒了寶船圖紙、海圖。
第四,所謂“劉大夏燒了寶船圖紙,他的後人在明代中後期成為最大的海盜集團”,純粹是二十一世紀初地攤文學的杜撰出來的獵奇野史。
地攤野史又被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被一堆為割流量編造曆史的自女某體搬運。信就輸了。
看古人做一件事的對與錯,切忌以現代人的眼光去評判。一定要結合古人做這件事時的曆史背景。
古人做一件事,在現代人看來是錯的。但放在他身處的曆史背景,或許就是對的。
劉大夏的對與錯,功與過,後人評說紛紜。
但至少,“弘治三君子”的稱號不是張廷玉編出來的,而是明人評價。見諸眾多明代典籍。
曆史也好,曆史人物也罷,沒有非黑即白,非白即黑。
言歸正傳,且說弘治帝封賞完劉大夏。又道:“黃伯仁。”
黃伯仁跪倒:“臣在。”
弘治帝道:“魯西水災,你違抗巡撫之命,調萊州府官糧運抵救災。就憑這點,朕定要重用你!”
黃伯仁謙遜的說:“稟皇上,臣有自知之明。臣之才乾,勉強能治理好數府。治理齊魯廣袤之地,時感力不從心。”
弘治帝思索片刻後說:“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但朕是一定要授你巡撫之職的。”
“內閣擬旨,實授黃伯仁贛南巡撫。”
明代巡撫分為“大巡撫”與“小巡撫”。
兩京一十三省巡撫為“大巡撫”。
其餘“贛南巡撫”、“宣府巡撫”、“延綏巡撫”等,皆為小巡撫。
封賞完治水、賑災的兩位功臣。弘治帝終於望向了常風。
弘治帝道:“常風。朕升你為錦衣衛指揮左僉事,專管北鎮撫司。”
常風心中樂開了花:果然如我所料!
常風叩首:“臣,領旨謝恩!”
錦衣衛指揮左僉事,職武官正四品。弘治帝給常風升了一級。
前朝指揮左僉事往往會被鎮撫使架空。弘治帝貼心的說明,今後他雖不是北鎮撫使了,卻可以“專管”北鎮撫司。
這是弘治帝給常風的第一樁獎賞。
弘治帝又道:“通政司將常風以身作則,上堤親勞的功績,寫入邸報,傳閱各地官府!”
這等於給了常風一封表揚信,通告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