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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風跟尋常人一樣,有種不治之症。一旦聽到哪個名字耳熟但又想不起來,就會忍不住去想,不惜想破腦袋。
想了一刻功夫,常風突然問尤敬武:“那劉養正祖籍是不是南直隸常州?世代讀書為業。應該至少有個秀才功名。”
尤敬武驚訝:“義父,您老真神了!您怎麼知道的?”
常風道:“那就是他沒錯了。這話說起來就長了,有二十四年了。”
“成化二十二年,我奉命去曲阜擔任祭禮百戶。時有文人造謠,說衍聖公強辱侍女,導致衍聖公府中半夜鬨惡龍。”
“這劉養正便是謠言的源頭之一。他被我抓了後,時任泰安知府的劉大夏訓誡了他一番,便將他放了。”
“當差的年頭長就有這點好處。跟什麼人,什麼事都有過交集。似乎經曆了這世上的所有熱鬨。”
尤敬武請示:“此人您看?抓起來嘛?”
常風道:“人家是藩王的使者,又是立皇帝的座上賓,咱們不能抓。盯緊了他便是。”
尤敬武拱手:“是,義父。”
中午,常風回家用飯。他看到常破奴正捧著一本書,半躺在躺椅上曬著日頭看書。
常風問:“怎麼沒去衙門辦差?”
常破奴道:“爹,你怎麼忘了。我已不是順天府尹了。如今是京城裡的頭號閒散官——太常寺卿。”
常風道:“閒散官也是官,也得儘職儘責。就算你在太常寺的值房裡整日喝茶看書吟詩作對,也得在那邊待著。”
“太常寺卿是小九卿之首,朝廷正三品大員。可著翰林院的史書你翻去。二十郎當歲就當正三品大員的,大明曆代能有幾人?”
常破奴道:“知道了,吃罷了午飯我就去太常寺聽樂工習練大樂去。”
劉笑嫣走了出來:“老爺,有伱的信。”
年輕時,劉笑嫣白天在外人麵前喊常風為夫君,晚上在床笫上喊常風“好哥哥”、“親哥哥”。
如今上了年紀,稱呼變成了“老爺”。
常風問:“哦?誰的信?”
劉笑嫣答:“貴州的王守仁來的信。”
常風聽到至交來信,連忙道:“快拿給我看!”
劉笑嫣將王守仁的信奉上。
常風拆開信封,開始讀信。
信的內容大致有三部分。
第一部分,王守仁輕描淡寫的說,今年開始,貴州各家書院都來邀他去講學。
按明律,他是不能離開龍場驛的。但貴州各級官府都暗示:當世大儒在貴州講學,弘揚聖人之道,我們絕不會阻攔。
於是王守仁離開了龍場,開啟了為期半年的講學生涯。在貴陽文明書院時,他深夜靜思有所悟。悟出了一個道理,名曰“知行合一”。
曆代大儒都分為兩派,一派說知易行難,一派說知難行易。
王守仁卻破天荒的提出了知中有行,行中有知。二者是一回事,互為表裡,不可分割。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這便是“知行合一”學說。
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陽明心學核心思想的最後一塊拚圖終於完整。深刻影響華夏思想史的陽明心學,正式進入了曆史舞台。
這麼一件大事,王守仁隻用了寥寥百餘字告知常風。
信的第二部分才是重點。王守仁極儘文采,描繪了講學歸來,恰逢龍場新開墾的荒地豐收的景象。信中一千多個字,字裡行間都能看出王守仁的喜悅之情。仿佛相比於知行合一,龍場冬瓜地裡的那顆五十斤大冬瓜更能讓王守仁感到興奮。
王守仁感慨:“若能連原本寸草不生之龍場都能變好,天下人心又豈有不變好之理乎?”
信的第三部分則是隨口一提的一件事。有南昌儒生慕名去貴陽聽他講學。南昌儒生告訴他,寧王不尊儒術,喜好結交當地的地痞無賴甚至殺人越貨的匪徒。
那些窮凶極惡的暴徒,竟堂而皇之的出入寧王府,成為了王府的座上賓。
常風看到這件事本來不怎麼驚訝。勳貴宗室愛結交地痞無賴,這在大明很常見。譬如張家的兩位老國舅就跟京城的地痞無賴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常風的東廠耳目網,還是靠著張家老國舅的關係,利用地痞無賴建立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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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常風聯想到上晌尤敬武跟他所說,寧王使者在京城內大肆活動,恢複了護衛的事.他未免有些警覺。
常風回到書房,給王守仁寫了一封回信。在信中與之探討了對知行合一的看法。同時提醒王守仁,不要管藩王家的事。以免引火燒身。
信剛寫了一半兒,突然有人遞名帖求見。
常風從仆人手中拿過名帖一看,隻見名貼上大書“寧王府參謀將軍,劉養正”。
常風罵了一聲:“參謀將軍?大明就沒這鳥官職!讓他進來吧,我倒要看看他有何目的。”
不多時,劉養正被仆人帶到了常風麵前。
劉養正拱手:“學生劉養正,見過常帥爺。”
常風道:“我如今隻是東廠的千戶,早就不是都督僉事了。配不上‘帥爺’二字。”
劉養正卻道:“常帥爺威震天下,聲名遠播。是弘治、正德兩朝的第一大功臣!即便偶遇挫折,天下人依舊仰慕您的威名,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帥爺二字,您當之無愧。”
劉養正這廝很會給人戴高帽。
常風擺擺手,打斷了劉養正的馬屁:“好了,彆誇我了。劉老弟,咱們二十四年前有過一麵之緣啊。”
劉養正尷尬的一笑:“呃,是。”
常風挖苦他道:“當初你在曲阜造謠,說衍聖公睡了侍女念兒。連一宿睡了幾次,用得什麼招式,念兒溢了時的表情如何,你都編造得活靈活現。”
“現在想想,你不去寫穢書傳奇真是屈才了啊!”
明時稱“”為“傳奇”。穢書傳奇說白了就是顏色是也。
劉養正尷尬的恨不能腳摳四合院:“啊,學生那時年輕放浪,信口胡謅八扯。現在想來著實慚愧的很呐!”
常風揚了揚手中的名帖:“我問你,參謀將軍是什麼官職?幾品啊?我是千戶你是將軍,論起來你比我官兒大。”
劉養正連忙道:“參謀將軍並非朝廷官職。而是寧王殿下給學生胡亂起的一個戲稱而已。就像寧王殿下養了條狗,戲稱咬褲腿兒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