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頭開始列計劃,“要從縣裡找幾個本地人出去招工,礦工、匠工、醫工,還要算一下招工名額,我們的糧食還剩多少?”
“帶來的不多了,隻夠吃幾個月的,之前你說臨城縣的穀子快熟了。”
“對,”謝雙瑤想起來,“不收重稅就隻能等農戶來買東西——總之一切就隻等著來的那批貨了。”
“對了,”她想起來喊吳小蓮,“路通了以後,讓他們把爆米花機送一台來。臨城縣的日子真是要無聊死了!”
馬臉小吳很淡然,因為謝雙瑤在哪都一樣喊,儘管彬山流民在她手底下過上了做夢也不敢想的日子,但對神仙來說,不論在哪,凡間似乎都很無聊。
買活軍倒也並不真傻,免了三年稅賦、丁賦,但還是從農戶手裡拿走了一些稻子——剛來的時候就派人到各村,強令眾人都種了新稻種,言明產量若是高於本來的畝產,三百斤以上的穀子都是買活軍的,秋收以後一畝擔走了一百多斤,就在田邊脫粒,他們造了鐵皮的脫粒機,比連枷更輕便,腳踏著就能用,農戶要用也行,交些穀子都能用。
秋收就是和天賽跑,這筆買賣人人都算得清楚,鐵皮脫粒機前排了長隊,半大小子來來回回地跑,背稻子,背脫下來的穀子,買活軍還說若是本村表現好,能讓謝六姐開心,或許來年能合村一起買上一台,價錢到時候再說,冬天會讓人叫他們做活,可以用工錢來抵。
對農戶來說,今年是極好的年景,首先對自由農來說,今年不收稅賦,對佃農來說租子也比平時少了一半,買活軍收走了所有租子——而且也沒了徭役,而且今年收成非常不錯。大家的心情因此變得很好,雖然還有一個壞消息,那便是買活軍來了,所有人想要在買活軍手底下活命都要買命,農戶的買活錢,十八歲以下一人一百兩,十八歲以上一人要三百兩,也就意味著大家想要買活都欠了巨債,但這筆錢不還也不會就死,最多就是從此要叫謝六姐一聲主子,這對農戶來說就沒什麼壞處。
自然了,掏不出買活錢,就要聽謝六姐的話做事,否則可能會被捉去打死,但話又說回來了,一個農戶,活在世上本身也就是有風險的,流民、流寇、官兵、族長、官府、地主老爺……能把他們隨便捉去打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再多一個買活軍也沒什麼不同。更何況買活軍平時挺和氣,還有好稻種,雖然讓人頭昏腦脹的規矩很多,但守規矩就至少能把稻子打到畝產三百斤(大家很聽話還有一點,買活軍會種田是名聲在外的),還不用交太多,連佃戶一畝都隻用交五十斤的租子——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打著燈籠也沒地兒找去吧。
一家六七口人,種十畝地是寬鬆的,有牛還能種二十畝地,不過這年頭有牛的人家實在很少,若不論是佃還是做長工,又或者自家田地,一戶人家十畝到十五畝的地是有的,這也是江南一帶人煙稠密,十幾年前大亂過一場,現在仍有足夠人手種地,不至於大量田地拋荒。這麼算一家秋收至少都是三千斤穀子,這個收成讓眾人都是喜上眉梢,倘若不賣穀子,明年夏糧就是絕收都餓不死人。
秋收完了還不算結束,買活軍讓農戶放水,在田裡種黃麻,說是可以肥田,又讓農戶把秋天田埂上套種的大豆統一賣給他們,還家家戶戶的去看屋前屋後的菜園子,教他們怎麼套種菜蔬,放言著種出多少都收,不給現錢——但可以抵債,給籌,這些籌也能去臨城縣買東西。
籌碼這個詞,本來的意思是很正經的,碼頭上工人做事也是計籌或者計碼,這種東西很適用於活計瑣碎,不能當即結算銀錢的情況,買活軍的人來收菜蔬都不帶現銀,全帶的紫頭籌子,這種籌子農戶是仿製不了的,本地並沒有紫色染料,這些胖大的軍士幾個月前來教他們種地,現在來發籌子,一個人記賬,一個人發籌,說得清清楚楚,籌子可以到縣衙去銷賬,也可以在縣城裡買東西,縣城裡任何一間店鋪都要收籌子,不收的可以去和買活軍告狀。
“不收會怎麼樣?”有人便壯著膽子問了。
買活軍瞟他一眼,“知道鄰村的徐三元嗎?”
徐三元是鄰村有名的村霸,竟敢和買活軍作對,不按買活軍教的種田,當場就被拿下,消息送到村裡,謝六姐騎驢過來,臭著一張臉親自監斬,人頭血就灑在村口地裡,好多人去看熱鬨,死了還不算,屍身都給燒了,骨灰灑到河裡,挫骨揚灰!
農戶們頭一縮,買活軍的兵爺爺哼了一聲,“臨城縣欺男霸女的劉老三、張老四,膽敢對謝姑姑撒謊,當即就被我們殺在城門口,一樣是連殺帶燒,連灰都沒留下來,家裡給做了衣冠塚,剛立起來,你們進城的時候可以去亂葬崗看看。”
大家都不敢說話,兵爺爺宣布大家接下來的安排,“往年冬日,你們都要找短工來做的。”
是這樣不錯,一年農閒也有四五個月,不出徭役就要去城裡找短工,否則一家幾口坐吃山空,存糧吃不到年後,至少要給壯勞力找個飯轍,若沒找到,家裡就要嚴格控製口糧,大家都是半饑不飽的混日子。
“聽說遠的還有人乘船去諸暨一帶,是麼?”
有人壯著膽子走出來,“小人曾去諸暨碼頭扛活。”
“今年你們都不用走太遠了,”兵爺爺說,“買活軍要修路!壯勞力都來做活,其餘人在村子裡上課,修路的管兩頓飯,還有工錢,一日二十文,上課的管一頓點心,有誰願做,誰不願做?”
大家都願做,不僅因為修路有飯吃,而且也因為不願做可能會死,就算不死,被趕出去也等於死了,買活軍這裡不用納糧,這樣的好日子哪怕多過一年也是多享了一年的福。
買活軍的人就回去了,說是明日起叫村長帶人到縣城裡去,往回運料,至於那個去過諸暨的農夫,買活軍的人把他帶走了。“有另一樣活給你做。”
大家還是比較同情徐老四的——這附近農戶很多都姓徐,徐老四頗有幾分膽色,運氣卻不太好,去諸暨那次沒賺到錢,差點被人抓豬仔賣進礦山裡,這次又不能一起修路,沒趕上買活軍的飯轍。徐家和他關係近些的幾個親友都在議論,若是徐老四家裡有什麼事,或者竟回不來了,家裡那些田他們好說要照應些。
在村裡,新鮮事不多,偶然一些變故也會激起大家持久的討論熱情,但對徐老四的同情和好奇,在徐家村並沒有議論太久,因為第二日去縣城運料的漢子們帶回來一個驚人的消息:城裡有賣鐵犁!有賣鹽,有賣針,有賣鐵鍋,有賣菜刀。
而且價格都非常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