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妮拉在嬌笑,她雙手微微背後,胸脯顫動,聲線把前麵的曲調處理得非常精細,那些樂音一點一點地逐漸增強,慢慢升到高音,爾後以同樣方式緩緩減弱,下滑至低音,令聽眾們如醉如癡,想要一遍又一遍地聆聽,以品嘗其帶來的馥鬱甘甜。
一批接一批的人折掉了手中的花束,她身上的血色火焰燒得更亮。
這音樂到底有什麼門道?
範寧緊緊地握著鋼筆,腦海中極速思索起來。
在延長的低音掛留和弦上,塞涅西諾開始在鋼琴的極高音區,敲出閃閃發光的零碎音符。
“我的胸口有作證的處女可以證明:
那兒有尊嚴的牙留下的神秘的傷處……
從慣常的夢中,那純潔的腰和背脊——
我閉著雙眼,眼神卻把它緊緊追隨——
你快重新揚花,在你等待我的湖上!
我以嘈雜而自豪,要把女神久久宣揚,
還要用偶像崇拜的畫筆和色彩,
再次從她們的影子上褪去衣裙!”
鋼琴高音區的挑逗敲擊聲和低音區的半音階跑動,組成了叫人難以抗拒的歡愛洪流,就像大錘掄起又砸下般眩暈猛烈。
範寧懶散倚靠在座位上的身影倏然坐直。
《喚醒之詩》!
自然不是自己的《夏日正午之夢》第一樂章原作或改編作,但是,塞尼西諾的這首《悅人的聖禮》,同樣體現了“緋紅兒小姐”的神性色彩。
包括鋼琴伴奏中以降mi-fa-ol--i-升do骨架構建的全音階體係,也是通過“d小大七和弦”的汙染素材變形而出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悅人的聖禮》和《喚醒之詩》的音樂語彙存在某種知識同源性,而根據範寧的殘留印象,賽涅西諾所撰寫的這個詩歌文本,很多片段和表述方式都出自於《原初秘辛》——自己曾經在北大陸查處那一“紅瑪瑙文化傳媒公司”集會點時,所繳獲的涉及“池”之密傳的禁忌書籍。
範寧在思索中,手指開始敲打桌麵。
“哦,林澤的仙女,
讓我們把變幻的回憶吹圓!
我的眼穿透葦叢,
射向仙女的頸項!”
女高音的旋律往上跳躍十度,再顫抖呻吟般以減七和弦逐漸下滑跌落,如此高難度的片段,芮妮拉不單沒有力不從心,反而遊刃有餘地笑看著神迷意奪的聽眾們。
“當她們把自己的灼熱浸入波浪,
把一聲怒叫向森林的上空擲去,
於是她們秀發如波的輝煌之浴,
隱入了碧玉的顫栗和寶石的閃光!”
鋼琴進入間奏,芮妮拉歌聲一停,立時掌聲四起,持續八小節之久。
掌聲平息後,她繼續唱下去,唱得非常輕快,悅耳動聽,其節奏之輕快,連塞涅西諾在鍵盤上靈活跑動的手指都隻能亦步亦趨地跟隨。
“我趕來了。啊,我看見在我腳旁,
數位仙女因憂戚而憔悴疲憊,
在嫩白的手臂互相交織間熟睡;
我沒解開她們的擁抱,
而是一把攫取了她們,
奔進這被輕薄之影憎恨的灌木林!”
風姿綽約的芮妮拉在台上傾瀉著靈感,範寧則在思索推測有關可能性。
他不認為愉悅傾聽會能在今晚的賽事中直接弄出什麼事情,因為這裡不僅有大量特巡廳和教會的非凡精英,還有呂克特這種級彆的高手坐鎮,但是……芮妮拉意欲奪冠,明顯是後續密教計劃的籌備一環,特巡廳有些動作明顯比自己更早,為什麼在這件事上偏偏又開始“低調做人”起來了?
現在這事情與自己最直接的關係,除了與夜鶯小姐的競爭外,就是《喚醒之詩》的汙染同源性問題。
“音樂表演是一種儀式。如果在一周後的“花禮祭”上,儀式的主持者是芮妮拉和塞尼西諾等人,他們將《悅人的聖禮》改編成管弦樂加合唱的方式來呈現,或乾脆,就用我的《喚醒之詩》作禱文,那麼隨著儀式的執行,我此前好不容易占據的知識高地,會不會被“緋紅兒小姐”反過來探討拆解,回歸被動?……”
“那樣一來,機理不明的“大吉之時”,南大陸的莫名蹊蹺之處,還有瓊與“緋紅兒小姐”的抗衡,有些事情是不是可能會走向失控?……”
“看來,我不僅該當爭取這場名歌手大賽的冠軍,以及“花禮祭”的儀式音樂資格,若想在這場汙染抗爭中保持優勢,還必須要對“池”之秘密有更深刻的拆解研究,加快《夏日正午之夢》的創作進度……”
範寧的聽覺被更積極地調用起來。
舞台上,鋼琴與人聲的層層揚升,將這首《悅人的聖禮》所表現出的乾渴意境,逐漸推向了白熱化的階段:
“這兒,玫瑰在太陽裡汲乾全部芳香,
這兒,我們的嬉戲能與燃燒的白晝相像。
我崇拜你,處女們的怒火,啊,歡樂——
羞怯的歡樂來自神聖而**的重荷!”
“她們滑脫,把我著火的嘴唇逃避,
嘴唇如顫抖的閃電!痛飲**秘密的戰栗,
從無情的她們的腳,到羞怯的她們的心,
沾濕了的純潔同時拋棄了她們,
不知那是狂熱的淚,還是無動於衷的露?”
聽眾們欲念與胃口昂揚,十指抓扼以盼,那剩下的三十多名評委也聽得滿麵紅光,心中不斷呐喊叫好,接二連三折下了手中的花束。
其實,塞尼西諾的鋼琴伴奏並非寫得像舍勒那麼渾然天成、完美無缺,而是帶有相當的即興風格,但其色彩過於夢幻迷離,布穀鳥小姐又富於魅惑,將旋律唱得乾渴撩人,一時間,剩餘的鐘愛與傾心,全部像麥捆一樣被收割到了她的身上。
毫無疑問,在大賽結束後,這裡麵有相當多的人,要去以符合他們胃口的方式去尋歡作樂、紓解乾渴了。
“當我快活地征服了背叛的恐怖,
“我的罪孽是解開了這些女神,
“糾纏得難分難解的叢叢的吻;
“當我剛想要把一朵歡笑之火,
“藏進一位女神甜蜜的起伏之波,
“同時用一個手指照看著另一位,
“那個沒泛起紅暈的天真的妹妹,
“想讓姐姐的激情,也染紅她的白羽!”
在樂曲**的結尾處,塞涅西諾用特彆的倚音+大和弦奏法,讓每一片振蕩的色彩都顯示出了其獨特的胃口與快感,這時聽眾們口乾舌燥地起立,將花束儘皆折下,就連評委席上也是如此。
原本留存剩餘的,於樂迷手中揮舞的光芒,此刻全部彙集到了布穀鳥小姐身上,眩目的紅色強光染透了她的白色衣裙,將聽眾們的靈魂和**徹底點燃。
“你知道,我的激情已熟透而絳紅,
每個石榴都會爆裂並作蜜蜂之嗡嗡,
我們的血鐘情於那把它俘虜的人,
為願望的永恒蜂群而奔流滾滾!”
芮妮拉小姐將最後一個降e音自由延長,足足停留了超過十息的時間,還不等鋼琴的尾奏結束,如醉如狂的掌聲和歡呼轉眼間席卷了整個大廳!
第三輪第一場,這首《悅人的聖禮》長詩一演繹完成,所有剩餘的鐘情和迷戀,就全部被這位布穀鳥小姐收割於身了!
現在就連芮妮拉在台上的每一次騰挪踱步,都會在原地留下一個火花上揚的燃燒的腳印!
與全場如洪峰過境般的狂熱不同,範寧就像一個抽離的旁觀者,雙手抱胸輕輕靠在他角落的席位上。
深沉和渴慕是造就神性轉變的潛在階梯,但輝光的側影不隻一道,每個生靈擅長駕馭的攀升路徑也不止一道,必須承認愉悅與歡愛也同樣可以。
範寧最擅長的永遠是靈感與理性相結合,去拆解一切見聞中的藝術法則,這正是“無終賦格”所教導的。
他開始回味、拆解著這音樂與詩歌背後蘊含的赤紅秘密,試圖為自己的語彙提供參考。
“人類所述是可以隱喻神性的,我最初的思路沒錯,第四樂章命名為‘人類告訴我’沒錯......”
“他們的思路值得借鑒,借人類之口說天使之秘,這無疑是‘在動態中升得更高’,比如在《骷髏歌》裡,人的食色性香、一對一的歡愛、現實生活中的華宴,‘二十六顆悅人的果實,七種責罰,九座花園,四樁悔事’......這既描繪了不同的歡愛方式和場景,又隱喻了人的苦痛與懺悔,這算是對‘池’所做的一些簡短的討論......”
“而到了《悅人的聖禮》,敘述口吻為之一變,**的場景從現實花園變成了更超驗的幻境,交歡的對象成了半人半神的仙女,甚至還變成了一對多的放縱,這就無疑是針對‘池’的、不加掩飾且極其詳儘的論述了......”
“隱喻神性的思路一定不錯,不過這是我的對手告訴我的,我自己的攀升路徑並不一樣,如何讓我的學生夜鶯小姐去隱喻神性,我還需要去聽聽她如何告訴我......”
“文本,尤其是文本很重要,後麵的樂章如果要加入人聲,該如何作選擇呢......”
正當範寧拆解著這些充滿**氣息的“池”相靈感時,一道稍顯滄桑年邁、情緒五味雜陳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也讓大廳在幾秒內逐漸安靜下來。
是呂克特大師開口了,他凝視著舞台偏後位置、全身沐浴在紅藍光華中的少女:
“夜鶯小姐,大家的花束都已經折完了。”
“我們尊重你的意見,你覺得還有沒有繼續唱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