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爸爸第一是,如今我們應當把作曲家、音樂學家們和演奏家、指揮家們分開來看,第二是,這個時代的‘掌炬者’還未有定論,已成大師或極有可能能成大師的,都仍是浪漫主義風格的作曲家呢。”羅伊知道父親是在用美術做類比,不過她還是點出了這點。
麥克亞當抬了抬手:“我明白。”
“他們要麼是資曆深厚的德高望重之輩,比如像席林斯、多米尼克、維亞德林這樣的人物,或方才出世的拉瓦錫主教。要麼是像範寧這樣年輕又罕見的全才,或舍勒這樣的遊吟詩人中的奇才。他們仍是下一屆豐收藝術節的頭號角逐對象,是特巡廳最為關注的那一批領軍人物。”
“不過,你知道其餘的絕大多數求索者,以及剛剛踏上音樂道路的年輕人們,他們又是處於一種怎樣的狀態嗎?”
“若是站在掌舵整個學院派未來發展的角度,去分析現代音樂發展的趨勢,所關注的事情就會跟個體大不一樣。”
“在如今傳統大小調和聲體係已被充分開發的情況下,隨著時間一年一年過去,年輕的音樂家們,大部分會在某一個節點靈感枯竭、流於平庸,成為四平八穩的‘學院教授’或‘老資曆人士’.”
“少部分結果更好的,會變成卡休尼契、吉爾列斯或斯韋林克的‘優秀模仿者’,是的,他們吃透了中古時期、本格主義和浪漫主義時期的音樂風格,會寫出一首又一首的‘悅耳’的音樂,這算是比較優秀的類型,衝擊一個‘持刃者’的‘格’不在話下,但再往上更高的成就呢?當然,嗯,特巡廳會由著他們領袖的意誌,在這些音樂家裡麵選出幾個‘聽話的家夥’,造勢提攜到更高的名望上去”
羅伊聽到這裡也基本明白父親的意思。
的確,前麵的豐碑已經被豎了起來,還不隻一座兩座。
不是每個人都像範寧先生那樣,不僅一直在突破新的東西,而且,就算他所創作的過往風格時期的作品,也同樣有著令人耳目一新的創意,就仿佛是在另一個世界中尋到的靈感.
“可關鍵是,特巡廳的人懂什麼藝術?”麥克亞當淡然笑了一聲,“學院派才是藝術評價話語權的掌權者,浪漫主義風格非常偉大,現今仍是我們的核心競爭力,但它已到了由盛轉衰的最高拐點,看看現在刮起的印象主義風潮就知道了.”
“在此屆豐收藝術節的獲獎者裡,浪漫的歸浪漫,現代的歸現代,如此才是應該形成的格局,藝術界和廣大民眾的審美也會逐漸地朝著‘無調性’轉型.”
“但是,他們對不太悅耳的聲音真的能有那麼高的接受度嗎?”羅伊蹙眉問道,“雖然我清楚,先鋒派音樂自有其邏輯上的美感,但,人的耳朵天然地會追逐富有記憶特征的旋律,以及具備明確傾向性的和聲進行”
“什麼叫做悅耳?”這位總會長反問道。
羅伊怔了一怔。
“在古代音樂時期,任何處在規定調式之外的變化音都是瀆神的異端;”
“在中古音樂早期,隻有處在平行八度或五度上構成的聖詠才被認為是和諧的;”
“在格列高利的時代,增四度和半音階被認為是‘魔鬼的音響’;在複調音樂成熟的時期,屬七和弦得到了體係化應用,大二度成為了常見的衝突音程,但小二度仍然是絕對的禁忌;”
“在本格主義時期,敢在交響樂中過量使用銅管,或將展開部寫得過長的作曲家們都曾受到過詰難.”
“所以,什麼叫做悅耳呢?”
“未來一定是屬於無調性音樂的世界,等到浪漫主義和印象主義的最後一批大師故去後,新的大師就皆是如此了。每一個學院派出身的人,都隻會將浪漫主義視為基礎的必修課,但無調性音樂才是能夠為其帶來成就和榮譽的領域。嗬嗬.特巡廳還抱著那一套評價體係,那是因為他們老土不懂,學院派的研究內容必須要有前瞻性,等到我們徹底地將其甩在身後,討論組的座位次序就該洗牌了.”
“好吧,但願如此。”羅伊沒有選擇和自己的父親深入爭論。
她並不是保守分子,其實她覺得父親最初的一係列分析、預測和論證過程沒錯,但是其最後得出的結論,或者說“方法論”,總感覺有些過於偏激。
雖然對方的語氣聽起來有種“一切儘在掌握”的自信,但其中的焦慮和急於求成,是掩飾不住的溢出來的。
自己記得很清楚,之前有一次請教對先鋒派音樂的看法時,範寧先生的觀點是怎樣的,那幾段話被她記了下來,就寫在今天拿著參加研討的筆記本的前麵位置——
「未來不久後的現代音樂——姑且將印象主義往後的各種流派統稱為現代音樂——會呈一段井噴式的增長,這是因為在二十四大小調和聲體係之外,的確有著另一片廣闊的天地。」
「但須注意,藝術的發展史一直都是一個“來回校正”的過程,有人提“無調性”,就會有人提“有限移位調式”,有人提“表現主義”,就會有人提“新古典主義”,有人號稱提高“專業審美門檻”,有人就會號稱“民眾喜歡的才是最好”,他們會不斷地在天平上加東西,左了就往右加一點,右了就往左加一點.」
「說回先鋒派音樂,在一段較長時間的風起雲湧後,能被後人銘記的,真正具備藝術價值的現代作品,大概有這麼三類:第一類是“用來讀的”,雖然聽感晦澀難懂,但它拓寬了音樂在某一方向的邊界,樂譜中大有奧秘,具備意義深刻的學術研究價值;第二類是‘拿來用的’,這個是指將來會逐漸出現的氣氛音樂、場景音樂、電影配樂或遊戲配樂(羅伊寫有標注:這是什麼意思?),現代音樂技法會在這些應用中發揮出意想不到的價值;第三類則是真正‘值得聽的’,將無調性因素和調性因素相結合,將現代因素和民族因素相結合,深刻地表達著情緒或場景的優秀作品。」
「至於後者的衡量方法,很簡單,就是看這首作品被寫出來之後,是首演一場便被束之高閣,還是有被重複演出的機會,就是看如果有這首作品的錄音存世,你是抱著獵奇的心態聽一遍便扔掉,還是會在之後的場合找出來聽第二遍第三遍,並在其中找到某種共鳴,或者是“單純的情緒發泄”也不錯」
「總的來說,現代音樂領域大有可為,但要看清某些人試圖割裂其與樂迷審美之間的聯係,將其變成學院派自己所玩的、“誰也看不懂的”關門遊戲.人們總是喜歡把在空中漂浮的新生事物命名為各種“主義”,等它們中間份量重一點的沉澱下來,他們才能以平和的心態,去審視這是不是一件稱心如意的創作工具——就和過往“沉澱下來的工具們”一樣。」
“你要是再不回來,豈止是我一個人的損失.”
回到住處的羅伊內心歎息一聲,她剛才再度將筆記本上所記的內容完整看了一遍。
這才是她所欣賞的,進步、理性又深刻的答案,能有這番見地的人真是太酷了。
而且他還說過之後有機會,給那些人演示一下什麼叫“先鋒派音樂”呢,也不知道又會寫出怎樣的曲子。
“算了,現在可能還有更麻煩的問題”
到目前為止,拉瓦錫神父信中所交代的幾個節點,都沒有偏離其預期。
而下一步,神父先生所交代的事情是
第一輪秘密研討會結束後的第二天上午。
麥克亞當侯爵自然行程滿滿,一大早就出去會見重要客人了。
羅伊早上起床後,如前幾天一樣悠閒地洗漱、梳頭、用餐、換衣、逛了會花園,然後回到彆墅的房間,練起了大提琴。
無伴奏組曲的琴聲悠揚,一直到十一點的時候,音樂停止,隨即樓梯響起了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
“姑媽!”羅伊跑下樓梯,往赫莫薩女士的房間跑去,“您看這是什麼!?”
對方平靜地坐在書桌前,循聲往後望了過去。
但當她看到羅伊手中拿的東西後,臉色馬上起了變化。
“‘裂解場’的移湧路標?你哪裡來的這個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