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音樂家巨人第二章歸來時這個隨意的開場白,如果是站在想要隱藏身份的立場上評價,一定是不怎麼理想的。
不過此次的範寧不再刻意抱著上述目的。
而且對方一行的反應也出乎意料,鐵路警察麵無表情,一聲不吭地接過了範寧遞去的車票和臨時弄的假證,又一聲不吭地還了回去。
那位便衣夾克調查員的表情更是冷淡,全程閉口不言,沒有接他“不是藝術從業者”的話,甚至都沒怎麼細看那些證件和票據。
五線譜初學者,把“單旋律哼歌”當作曲在自娛自樂.眼角掠過桌麵上那兩行墨水汙跡粘連、字跡潦草得一塌糊塗的單聲部譜表,認為自己頗懂一二鑒賞門道的調查員心中一笑而過,示意兩名鐵路警察繼續開路,往前檢查其他乘客。
範寧接回證件放入皮包,又慢悠悠端起桌上的熱水壺喝了好幾口。
“所以現在坐火車的檢查到底是嚴,還是不嚴?”
他合上壺蓋擱好,看向過道斜對麵的兩位紳士。
聲音不高不低,並沒有顧忌前麵查票的三人與自己的位置尚未拉開。
那位趕去參加“連鎖院線一季度工作會議”的紳士愣了有兩秒,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同自己說話。
他推了推自己有酒瓶底厚的眼鏡,遠距離打量了一番對方桌麵上亂七八糟的譜表,小聲說道:
“您應該是南方城市的,近年很少到北方來。實際上我隻聽說了現在外地人坐往烏夫蘭賽爾的車次會被盤查得嚴一點,至於剛才那樣的情況,我也是第一次見識.”
“我再度確認了一下你說的不是聖塔蘭堡。”範寧聳了聳肩,“如此特殊的待遇,怎麼,提歐萊恩這是準備要換帝都了嗎?”
“剛才你也聽到了,那人自報家門,文化部的。”另一位老歌唱家接口,表情有些不滿,“文化部這一年不知道抽什麼風,雖然在公眾眼裡看起來,仍舊和特納藝術廳頻頻互動、有來有回,實際上我們在體係中的這些人感受到的是處處貌合神離,處處辦起事來都拖泥帶水,院線背後兩家學派金主之間的扯皮好像也變多了”
“下議院的有些部門抽起風來也不是近一年的事。”範寧笑道。
負擔得起一等車廂的紳士們,通常都擁有體麵的職業,以及與不少和政府部門打交道的機會,這時瓶底眼鏡紳士認同點頭:
“朋友,你是乾哪行的?”
範寧真誠地舉起了剛辦的假證之一:
“化學工程師。”
“和文化與傳媒部打交道的機會僅限於發生大型事故後。”
大概是看出了範寧語氣揶揄的原因,好像是因為剛剛那人對雙方的態度差異過大所以心中有些芥蒂,瓶底眼鏡紳士“哦”了一聲,又語重心長地開解道:
“像你這種圈外人士啊,平時裡有個業餘愛好就很好了,真正進了藝術這一行,你就知道一山望著一山高的感覺不怎麼好受了,而且,待得越久你就會知道這裡麵絕非淨土,沒那麼多理想主義可言”
穿職業裝的乘務員為他補斟上了一杯黑啤酒,他舉起玻璃杯向範寧示意,以示結束這段簡短但友好的社交對話:
“想學會用腦子的旋律寫點小曲的話,你得多練視唱練耳,並且,最好學點和聲。”
“感謝指點。”範寧含笑以熱白開遙祝回應。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窗外逐漸下起了蒙蒙細雨。
範寧縮在座位上,再度恢複了閉眼假寐的狀態。
直到夜裡近二十二點,列車已經因接近站點而進入明顯的減速狀態後,他才突然發現自己的心緒開始難以抑製地上下起伏起來。
甚至手心有些見汗。
“嘶——————”
巨大的高溫蒸汽噴鳴聲中,掛著厚厚煤灰的列車到站停穩。
車門打開,道口板鋪好,乘客魚貫而出,幾小時前和自己聊過天的兩人已經隱入人群。
範寧深吸一口氣,扶穩禮帽,提起公文包和手杖站起身來。
早春季節的夜晚仍然清冷,天空飄著雨絲,在站台通道上行步的十幾分鐘裡,他沉緩而細密地呼吸著帶有煤煙和香水味道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