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勖勤宮而出,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可行至位於文華門後的文淵閣,此地便是大明內閣所在的"內閣直書房。"
文淵閣分為上中下三層,坐北朝南,兩山牆青磚砌築直至屋頂,簡潔素雅。黑色琉璃鋪滿瓦頂,綠色琉璃瓦剪邊,喻意黑色主水,以水壓火,以保藏書樓的安全。
閣的前廊設回紋欄杆,簷下倒掛楣子,加之綠色簷柱,極具地方特色的彩畫,使其具備了典型的園林建築風格。
若是閒暇時候,解決完了國事的袞袞諸公們便會手持一杯香茗,漫步在羊腸小道之中,欣賞著圍繞著文淵閣而建的假山遊廊,倒也頗為愜意。
但眼下,幾位朱袍玉帶的閣老們顯然沒有這般雅興,此時正分列而坐,麵色冷凝,氣氛頗為"劍拔弩張"。
身旁伺候的吏員們也是閉氣凝神,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免得觸了黴頭,躡手躡腳的送上香茗之後,便是小心翼翼的退下。
自從進了八月之後,天子的身體便是每況愈下,昏厥的頻率也是越來越高,縱然太醫院們的太醫使勁渾身解數,天子的身體卻是沒有半點起色。
昨夜乾清宮中更是傳來消息,天子暈厥多時,險些就此撒手人寰。
雖然最終憑借著昔年朝鮮太祖李成桂進貢的人參搶了一條命回來,但那些渾身瑟瑟發抖的太醫們卻也是側麵點出了一個令人噤若寒蟬的事實,天子的身體已然藥石難醫,怕是撐不了太久了,隻怕就在這兩日了。
最令人提心吊膽的便是,遼東方麵日前來奏,三個月前才剛剛"無功而返"的女真人再度蠢蠢欲動起來,恐有再度來襲之嫌。
眼下遼東經略袁崇煥辭官回鄉,遼東正麵臨著"群龍無首"的尷尬局麵,若是天子在這個當口撒手人寰,那本就搖搖欲墜的大明頃刻間便會陷入"內憂外患"的艱難處境。
望著周遭心思各異的同僚,閣臣李國普終是忍不住出聲道:"元輔,太醫院那邊怎麼說,陛下的聖體"
如今的內閣共有閣臣四人,分彆是首輔黃立極,次輔施鳯來,閣臣張瑞圖以及李國普。
聞聽此話,首輔黃立極這才抬起頭,滿麵愁容的說道:"太醫們隻是一個勁磕頭請罪,陛下隻怕藥石難醫了"
或許是憂心天啟皇帝的身體,亦或者知曉自己的"首輔"之位即將不保,首輔黃立極竟是比前幾天肉眼可見的蒼老了許多,仿佛又老了幾歲。
次輔施鳯來以及閣臣張瑞圖也是不約而同的抬起頭來,對視了一眼,神色複雜,雖是沒有說話,但眉眼之間的愁色卻是更濃。
不同於一身正氣的李國普以及與"九千歲"擁有同鄉之誼的首輔黃立極,他們二人均是靠著依附於魏忠賢,成為其爪牙,方才位列閣臣。
若是天子有個三長兩短,或許"信王"短時間內看在九千歲的麵子上不會對他們有所懲處,但假以時日,他們二人定會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畢竟這幾年的時間裡,他們可沒少幫助魏忠賢陷害忠良,不知製造了多少冤假錯案。
隻是眼下天子病重,隨時可能撒手人寰,大勢所趨之下,"信王"繼位已成定局。
他們二人縱然心中百般不願,卻也無可奈何。
"陛下聖體違和,前段時間雖是口諭日後令信王繼位,但終究未曾起草遺詔。"
"還請首輔看在大明的兩百餘年的基業上,領著群臣探視。"
聽得朱由校的身體已經到了藥石難醫的程度,李國普的心中也是一驚,但仍是緊鎖著眉頭說道:"莫忘了昔年的舊事"
七年前的這個時候,繼位不到一個月的泰昌皇帝就因為"淫樂過度"撒手人寰,遺命令皇長子朱由校繼位,並立寵愛的李選侍為太後。
彼時的李選侍在福王朱常洵生母鄭貴妃的挑唆下,賴在乾清宮中不走,並扣押了皇長子朱由校,不準群臣探視。
後世將此等鬨劇稱之為"移宮案",與發生在萬曆末年的梃擊案以及導致泰昌皇帝斃命的"紅丸案",並稱為明末三大案。
聽到此話,首輔黃立極像是受到了何等驚嚇一般,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涼氣,麵露不可思議之色:"應當不止於此吧"
話雖如此,但首輔黃立極不斷起伏的胸口以及微微顫抖的身軀卻是說明了其內心的驚慌。
尤其是聯想到"李選侍"早間年曾養育過信王朱由檢,黃立極的內心更是不安。
如此局麵下,若是魏忠賢偽造一封依照,重提"過繼"一事,又有"李選侍","鄭貴妃"等前朝太妃為其站台,信王朱由檢能否順利繼位還未嘗可知。
抿了抿有些發乾的嘴唇,黃立極迎著書房中其餘三人複雜的眼神,緩緩點了點頭:"天子才剛剛睡去,待到晚些時候,我等便領著群臣入乾清宮暖閣探視,請下遺詔"
聞聽此話,李國普作勢便要出聲,天子眼下身體狀況成迷,如若不抓緊時間,隨時會有變故發生。
"國普兄稍安勿躁,眼下魏公尚在。"
還未等到李國普做聲,首輔黃立極便是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目光中夾雜著一絲茫然。
"魏公"二字就像是具備著某種魔力一般,令得已然起身的李國普也隻得強壓住已然湧至喉嚨的話語,悻悻的坐了回去。
至於施鳯來和張瑞圖二人從始至終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好似漠不關心一樣,但他們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卻是說明了一切。
輕輕的歎了口氣,首輔黃立極沒有在說話,有些貪婪的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一朝天子,一朝臣。
待到"信王"繼位之後,這想象著大明最高權力中樞的"內閣直書房"怕是就沒有自己的位置了罷。
或許是錯覺,首輔黃立極隻覺得窗外本是豔陽高照的天,突然陰沉了下來,好似被烏雲籠罩,就如同眼下大明的局勢一般。
風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