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易出行。
寅時三刻,沉睡的紫禁城尚且籠罩在深秋的濃霧之中,巍峨的宮門外已然出現了一名身著緋袍的中年人。
望著緊閉的朱紅色宮門,瞧上去四十餘歲的中年人眼神愈發深邃,呼吸也是微微急促起來。
他叫畢自肅,乃是萬曆四十四年的進士,曆任定興縣令、禮部主事、寧前兵備道參議,因為”寧錦大捷”的緣故,被封為太仆寺少卿。
前段時間,自關寧城收到朝廷的詔書,令其回京述職。
一想到即將與天子單獨奏對,畢自肅的胸口便是微微起伏,望向紫禁城的眼神也是愈發敬畏。
早在廣寧城的時候,他便知曉繼位不足月餘的天子下旨起複了三名在天啟朝因為”黨爭”而不得不致仕的老臣。
其中便包括他的兄長,曾經官至戶部左侍郎的畢自嚴。
一念至此,畢自肅的心情便是愈發激動,若是兄長為自己在朝中斡旋,定然能令自己在遼東如履薄冰的處境緩和不少。
雖然前不久才剛剛取得了”寧錦大捷”,但遼東巡撫袁崇煥卻是因故離職,令得軍中本是高昂的士氣低迷了不少。
更令畢自肅提心吊膽的便是駐紮在寧遠附近的遼東軍已有數月不曾按時發餉,令得軍中士卒頗有微詞。
長此以往,隻怕是個不小的隱患。完美
隻希望這位素未聞麵的天子能夠知曉遼東的重要性,給予他足夠的支持吧。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若是無法按時足額的保證遼東軍餉,縱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是無處施展。
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在臨行之際,他收到消息,不知何等原因,前段時間厲兵秣馬打算卷土重來的女真人突然安靜了不少。
遼東,還有時間。
”畢大人,請隨奴婢來吧。”
正當畢自肅暗自失神的時候,巍峨的宮門緩緩開啟,身著紅袍的司禮監秉筆領著幾名隨侍宦官行至畢自肅身前,衝其微微躬身。
”勞煩王公公了。”
聽聞身前傳來的動靜,畢自肅不敢有半點怠慢,忙是躬身行禮,雖然麵前的太監有些麵生,但其身上所傳的紅袍卻是證明了其司禮監秉筆的身份。
想到這裡,畢自肅心頭便是微微一熱,對於素未謀麵的天子平添了幾分好感,對於一會的奏對也是多了不少把握。
先帝尚在的時候,似他這等”地方官”可沒有這等待遇,居然驚動司禮監秉筆親自引路。
管中窺豹,相信天子對於遼東也是重視的很。
忙不迭的擺了擺手,王承恩自臉上擠出了一抹笑容,領著這位麵容滿是滄桑之色的文官朝著位於內廷的乾清宮而去。
雖然身後的這名文官與”寧錦大捷”的直接領導人袁崇煥相比有些聲名不顯,但王承恩卻是不敢有半點輕視。
且先不提其兄長便是被天子起複的幾名重臣之一,單是其自身的履曆便容不得旁人生出半點不敬。
在”寧遠之戰”中,彼時為寧前兵備道參議的畢自肅被袁崇煥委以重任,堅守寧遠城,令得來勢洶洶的皇太極铩羽而歸。
一想到前兩日剛剛上書主動請辭的遼東督師王之臣,司禮監秉筆的心中便是一驚,眼眸深處湧現了些許駭色,難不成這位其貌不揚的中年人便是天子心中屬意的下一任遼東督師?
想到這裡,王承恩的腦海中便是靈光一現,回想起天子對於前任遼東巡撫袁崇煥耐人尋味的態度。
自前些天大朝會結束以後,朝野中有些”詭譎”的局勢緩和了不少,自知無力回天的東林官員不再執著於”眾正盈朝”,而是上書天子,請求起複遼東巡撫袁崇煥,重回遼東戰場。
在眾人看來,起複袁崇煥乃是水到渠成之事,畢竟自老酋努爾哈赤於赫圖阿拉起兵之後,”寧錦大捷”乃是明廷首次在遼東戰場取得勝利。
但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在起複袁崇煥這件事上,年輕的天子再度展現出了耐人尋味的態度,依舊留中不發,並且傳來遼東廣寧,召回了升任太仆寺卿的畢自肅。
私底下,王承恩也曾小心翼翼的就此事問詢過天子,畢竟在他看來,與朝野上那些互相攻訐的朝臣不同,袁崇煥乃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雖然時隔多日,但王承恩每每想起當時天子的反應仍是有些不解,他清楚的記得天子當時隻是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口稱:”袁大忽悠。”
許是因為心中有事,本是有心互相熟絡的二人皆是悶聲不語的朝著乾清宮暖閣而去,令得隨侍的小宦官不由得麵麵相覷。
剛剛出宮的時候,王太監還特意叮囑他們不要對這位畢大人不敬,卻沒想到眼下竟是這等情況。
”畢大人,您看那裡”
不知過了多久,正在疾步而行的司禮監秉筆突然止住了腳步,微微側過身,神色有些莫名的朝著身後的畢自肅說道。
聞言,畢自肅便是一驚,忙是抬頭,發現已然越過了偌大的皇極殿廣場,行至乾清宮外。
順著王承恩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一道頗為消瘦的身影已然立於白玉階上,正麵帶笑意的盯著他們。
顧不得許多,畢自肅手忙腳亂的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衫後,便是快走了幾步,一臉鄭重的跪倒在地:”臣,太仆寺少卿,奉旨回京麵聖。”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許是情緒過於激動,這位即便是女真建奴兵臨城下也依舊不假辭色的文官此時臉色漲紅,聲音更是微微顫抖,令得本就心中懷有敬意的朱由檢眼神愈發柔和。
”愛卿一路辛苦。”
猶豫了少許,朱由檢終是沒有親自走下白玉階,將跪倒在地的畢自肅親自攙起,而是朝著王承恩點了點頭。
見狀,司禮監秉筆忙是微微躬身,親自攙起了緩緩起身,臉上滿是激動神色的畢自肅。
深吸了一口氣,在上首天子一臉笑意的注視中,太仆寺少卿畢自肅步伐堅定的踩在白玉階上,眼神堅毅而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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