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回音色冷淡,宛如一方寒潭枯井,無波無瀾,話卻殘酷無情:“做,繼續留在我身邊,否則,便自找去處。”
她身邊不會留一個不聽話的人。
六兒小臉刷的一下變得慘白,眼淚瞬間湧沒上來,抽噎著哭訴:“可是我一直是跟著公主的啊,我沒處可去。”
她是水雲莊的家生子,從小沒見過親娘,後來爹也沒了,恰巧這個時候公主出現了,初時自然很多人往公主麵前湊,輪不到她,可一陣子過去,誰都知道公主是背著罪名被驅逐到這裡的,也沒人願意伺候她了,於是,她就被王婆子塞了過來。
明知道這不是個好差事,六兒也沒有辦法拒絕,可是後來,看著這玉一樣的小人,雖然不說話,可是每次她說話,都會好認真的聽,六兒覺得自己擁有了一個好朋友,她覺得好開心,從小都沒有人願意和她玩,說她是沒娘的野種,後來爹爹死了,便有傳言她是個克星,薑回,是她的主子,也是她唯一的一個朋友。
公主這是不要她了嗎?
六兒想著想著崩潰的再度流下淚來,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完全忘了擺在她麵前的另一個選擇。
等她抽抽噎噎,抬起一雙朦朧淚眼想問,能不能不找新去處時,便先看到了薑回漠然的一雙眼。
霎時如墜霜雪。
“出去。”薑回冷漠道。
“我做!”與此同時,六兒的聲音響起。
水雲莊所屬的縣名叫通陵縣,因著地處偏遠,到了夜裡,行人寥寥,隻有少數客棧餛飩攤還掛著昏黃的燈籠,從通陵最大的一家蜜煎局繞過三個彎,再左轉行一段路,便到了鎮上唯一一家典當鋪。
六兒抱著包袱叮叮啷啷的貼著牆根小心走到牌匾下麵,這時,已至深夜,當鋪早早已關了門。
六兒站在原地徘徊半晌,才鼓起勇氣上前扣門,她用的力道不大,可在空蕩蕩的街巷裡泛著回音傳回來,就莫名感到心驚肉跳。
好在,沒多久便有人來開了門。
“誰啊?”裡麵走出來個穿著短衫的小夥計,一邊走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本來以為聽錯了,瞧見外麵真立著個人,還愣了下。
湊著煤油燈往前一瞧,旋即便是一陣驚悚的尖叫,“啊啊啊啊啊!!!鬼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鬼?鬼在哪?”六兒本就害怕,聽夥計這麼說,情緒一下子就拔到了,叫聲比夥計還要驚懼尖銳。
“鬼不就是你?”夥計也醒悟過來眼前的丫頭不是鬼,臉上表情扭曲,煤油燈往桌子上一撂,轉身去了後麵,不一會兒,拿了麵銅鏡舉在六兒麵前讓她瞧。
六兒雲裡霧裡的看了一眼,這一看,也驚了一跳,鏡子裡哪裡像是她,分明是個黑炭,連五官都是黑黢黢的,幾乎要和身後黑暗融為一體。
“嗬嗬,我天生貌醜就上了個妝。”六兒頗有些不自然道,她臨出門前就著泥爐灰抹了一把,又不放心,來回折返三四次,想來,一不小心抹的太多了。
“說罷,當些什麼東西?”在當鋪這麼些年,他見識的多了,白天當的人多一臉愁苦,大多是富紳一朝破財或是窮苦人家日子實在拮據不得已典當家底,自然也有六兒這種夜晚交易,這,便比白日裡更多了一層灰霧。
六兒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在夥計越發不耐的神色中,磨磨蹭蹭的走到一旁桌案,示意他把煤油燈拿開,這才打開錦麵衾。
青紅纏枝紋梅瓶,木胎海棠盆翠竹,單釉碟一對……
夥計逐數點著,不時驚異抬頭,顯然沒想到這個丫頭能有這麼大手筆。
“能當多少銀子?”六兒努力克製著語氣裡的顫抖,裝成一副淡定模樣,叫人不敢輕視蒙騙。
夥計緊皺著眉,來回擺弄著瓷瓶,不時舉起底部細看,忽而轉身朝裡大聲喊道:“東家,有客至。”
聽見裡麵窸窸窣窣的聲音,夥計轉而去溫了壺茶,瞧見六兒還站著,便示意她坐。
六兒搖搖頭,手捏著衣衫下擺,局促的搓了搓繡鞋。
掀開門簾走出來個穿薑黃色斜襟長褂的老者,衣襟處用長鏈掛著枚水晶圓片,步伐緩慢卻穩健,先是招呼了一聲六兒,便徑自坐下。
夥計恭恭敬敬的把瓷瓶遞過去,老者接過,看了一眼便是一個搖頭,放下又查看其餘的東西。
“姑娘,這些,華而不實,恐是當不了多少銀錢,唯獨這個衾麵還勉強值些銀子。”
“我能給你這個數。”東家比了個三。
六兒遲疑道:“三百?”文。
“是三兩銀子。”
六兒咽了口唾沫,她還沒有見到過這麼多銀子。但是六兒卻沒有欣喜答應,而是皺巴著臉道:“太少了。”
公主傾家蕩產怎麼能才賣這麼點銀子?這老板也是個黑心的,這麼想,六兒看東家的眼神都不對了。
東家摸著衾麵料子,抽絲剝繭的同她分析道:“這麵料值幾個錢,但是你看,這細細密密的都是眼,做衣衫料子已是不成了。”
六兒道:“做衣衫不成,做衾被卻是還可以,九成新的蜀錦尋一位技藝好的繡娘,看不出什麼,相信賣個十七兩也是不難。”
“至多十兩。”東家退了一步,“你也說了,我還要去尋繡娘再去縫紉,這是也功夫。”
六兒掐了把掌心:“十七兩,其餘這些我一並出給你。”
“死當。”六兒咬重音道。
東家沉吟片刻,六兒心臟撲通通的跳著等待,
“永安,收了。”
“謝過東家。”六兒盈盈行了半禮,拿到銀子就裡三層外三層的用手絹包好牢牢的藏在懷裡。
臨出門時,遙遙聽見東家訓斥那個夥計的聲音,斥責他這麼明顯還看不出來,學藝不精之類,六兒沒在聽,而是轉道走了。
通陵縣雖遠,和京都的宵禁時間卻也一致,六兒又走回那間蜜煎局在正門口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