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大言不慚的宣告:“我要興醫道,濟世人。“
興醫之一道,救普天世人。
言猶在耳,此刻聽去卻未免讓人覺得貽笑大方。
褐黃色藥汁漸涼無溫,藍布簾被風吹起微微一角,李桂手麵色複雜的鬆開了手,挑子銅麵映出白發不再年輕的麵容,他轉身回到藥爐前坐正,重新拿起蒲扇。
“明日,我閉門以待。”
這是答應了?
六兒一喜,也沒顧得上多想,歡快的道了些辭彆李桂手,徑自離去。
腳步聲漸遠,李桂手搖著蒲扇的動作忽而慢下來,思緒不知飄向何處。
日照當空,水月橋邊人頭攢動,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幾圈,不時有驚歎叫好聲響起,六兒被幾個年輕人擁簇著走到前端,先是見到一堆三角石頭露出騰騰火焰。
“請好吧諸位。”頭戴方巾的男子說完,便有幾位躍躍欲試的看客拿過方才彆處的粗木棒子將石頭戳散,露出裡麵灼熱的鐵鍋,再是雙髻的小兒將石頭撥開,舉著泡了芝麻油的抹布動作熟練迅速的在鐵鍋擦過。
那位方巾男子從麵盆裡揉出數十小餅,隻見刷刷刷殘影飛過,如落玉盤,錯落有致落在鐵鍋四麵,可謂精彩,直叫人驚歎不已。
“好!好!”
鼓掌聲此起彼伏,六兒也忍不住跟著拍了拍掌,問著旁邊的黃衣男子:“這是耍雜技嗎?”
以前隻聽王婆子說過,祀水節當日簪花踩水,妙齡少女淩空卻扇,鑼鼓之聲項入雲霄,每個雜技表演都精彩紛呈,可惜她都沒機會去看,這還是她頭一次瞧見雜技表演呢!
“你這乞兒,孤陋寡聞了不是?”黃衣男子上上下下瞧她一眼,雖見六兒一身臟亂,喚做乞兒,卻沒有露出半點嫌棄,搖了搖手中折扇老神在在道。
“這個名字叫黃金酥,鹹脆酥甜,因其熟了之後的顏色酷似黃金故而得此美名。”
“瞧。”
六兒順著折扇斜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方巾男子手裡拿了根分叉樹枝,腳步飛快,幾息之後,兩摞黃金酥高高疊起。
“呀!真是金色!”六兒圓溜溜的眼瞳忽閃,剛想和身邊人分享,可身旁哪還有人?
“彆搶彆搶,留我一個。”
六兒被吸引著不由咽了咽唾液,不由得也上去搶了兩個。
方巾男子正想揮斥,就見六兒從懷裡掏出兩枚銅板穩穩放在他手心,露出個月牙般的甜笑。
男子抬起的手僵硬又掩飾的收回,轉而遞給她一方油紙。
六兒道謝,絲毫沒察覺不對,一路捧著油紙回到水雲莊,卻沒立刻進去,而是蹭蹭爬上了莊子門口茂盛的椿樹,探頭忘了好一會,確定前院沒人才下來。
臨到門前,六兒腳步卻停了下來,靠近門邊輕聲問:“公主,是我,可以進來麼?”
“進。”
裡麵傳出一道冷淡的女音。
六兒推開門走進去,又探出頭左右看了看,方才關上門。
“公主,那些東西我一共賣了十七兩銀子,一點碎銀我讓當鋪東家換成了銅板。公主說的真對,那個東家居然張口就隻給三兩,還有還有,那個李大夫答應了,他可真是個怪人,有病人上門求醫他還不應,最後我把公主說的那句話說了,不知為何,他就又答應了。還是公主厲害。”
說到這,六兒麵色有點糾結,撓了撓頭,還是如實道:“我回來的時候碰見賣黃金酥的,瞧著就香,就花了兩枚銅板買了兩個,公主吃。”
六兒依依不舍的看著油汪汪的酥餅,強迫自己轉過頭去。
薑回伸手碰了一下油紙包,冰涼指尖觸及點點餘溫,她安靜著收了銀子。
六兒慢吞吞的步子沒得到一點挽留,隻得垂頭喪氣的回了房。
薑回拿起一個酥餅放入口中,鹹香味衝入味蕾,當年,初上京都時路過城樓附近的酥餅攤,薑回也曾如六兒一般被香味絆住了腳,那時,她尚且對薑父心存渴盼,小心翼翼的拉住了他的衣袖,目光不住在餅攤留戀。
即便薑家落魄,也不至於會為一個銅板吝嗇,後來,也算不上後來,她回去的第二日便在台階下見到薑菡高興時隨手打賞下人了幾顆金豆子。
可最後,她卻沒有吃上那張一文錢的酥餅。
隻得到薑父不耐的嗬斥:“上不得台麵的東西,買來做甚!”
現在想,上不得台麵的東西,說的從來也不單單是一個酥餅,也是她。隻不過,她卻沒有意識到。
薑回恍如隔世的緩了緩,唇邊慢慢綻開一個迤邐美好的笑容,棱唇卻吐出與表情截然相反的兩個字,暗含譏諷。
“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