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雖說不圓房,但是洞房花燭夜,陸紈斷不可能去彆的房裡歇息,所以夫妻二人一同在桐油的核桃木床上合衣睡下了。
第二日,紀明意起了個大早。
作為新婦,是不具備睡懶覺的資格的,她要與陸紈一起拜祭祖先、認親、設宴招待親友。
陸家係出名門,家族關係根係複雜,遠勝紀家。
好在陸紈這一代是三代單傳,嫡親的親戚剩得不多了,基本都出了五服。陸紈的爹娘早年連續病逝,等於紀明意嫁進來就是府上輩分最高的女人,不用受公婆磋磨。
不得不說,陸紈的這個父母雙亡的條件,可以算是紀明意對這樁婚事最稱心如意的地方。
她從小親緣關係淡薄,並不知道如何與長輩相處,也不想相處。
紀明意的嫡母葛氏是個例外。
葛氏雖不是她生母,可是個真正對她視如己出的女人。
紀明意的生母蕭氏體弱,誕下她不足半年便撒手人寰。所以紀明意甫一出生,便被送到了葛氏身邊。
葛氏膝下雖早有子嗣,但都是臭小子,乍一看到粉撲撲的如同小團子般的玉人兒,葛氏歡喜得不行,當即將紀明意記到了自己的名下。
此後十幾年,紀明意一直被當作嫡女在教養。
在葛氏身上,紀明意汲取到了自她奶奶過世以後,久違的來自親人的溫暖。她也是第一次見識到,原來這世上真的會有不帶任何目的的善意和愛。
哦,昨晚她還頭次見識到了來自一個男人的體貼關懷。
紀明意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陸紈。
陸紈長得膚白如雪,眼角幾道不深不淺的細紋。這幾道紋路,並未減少陸紈作為一個男人的魅力,反而更顯風度沉穩。
陸紈正帶著她,與陸家的族長還有陸氏宗親們互相見禮,他麵上依舊掛著笑容,隻是笑容流於表麵,帶著淡淡的漠然和疏離。
咦,紀明意驀地發現,他好像和陸家宗親並不親近,隻對陸家族長尚存幾分客氣。
怎麼回事兒?
紀明意好奇地咽下心裡疑問。
認親完以後,便是去用膳。
待陸府族人都告辭離開之後,陸紈問她:“可還習慣嗎?”
紀明意輕輕點了下頭,她說:“挺好的,府上人口簡單,我都認得全。”
陸紈“嗯”一聲,他叫來府上的管家還有負責照護陸承起居的銀杏,問說:“承哥兒呢?”
陸承年紀尚幼,沒有任何功名在身,目前正在三清書院讀書。不過因為陸紈成親的事兒,陸承也向書院告了三天的假。
陸紈自是一早起來就發現了家裡沒有陸承的蹤跡,隻是礙於方才陸家宗親都在場,沒有點明。
眼下隻餘自家人在,陸紈當然要與陸承“秋後算賬”。
魏管家是伺候過陸紈,又親手照看著陸承一手長大的,對這兩父子都是發自內心的疼愛。
他怕陸紈氣重傷身,也怕陸承在繼母嫁進來的第一日就吃虧,少不得替陸承打掩護說:“小公子勤勉,聽說今日東陽先生來書院講席,小公子一早便起床去書院了,估摸下課時回來。”
陸紈笑了笑:“哦?”
“這個時辰,東陽先生應當講完了課,”陸紈麵色不改,將手中的茶盞放在桌沿上,漫不經心地說,“派人去叫他回來拜見他母親,我在這兒侯著。”
魏管家和銀杏對視一眼,銀杏微不可查地對他搖了搖頭,魏管家隻好陪著笑說:“是,這就去。”
紀明意敏銳地從陸紈和魏管家的對話中,嗅出了點兒不同尋常的味道。
她估摸著陸府待會兒多半要興一場訓子大戲。
所以紀明意起了避開的心思,她起身笑著說:“郎君,我先回房裡換件衣裳,可以嗎?”
陸紈首肯:“你去。”
於是紀明意功成身退,臨走時還不忘瞥一眼跟前伺候的銀杏。
銀杏對這一瞥無動於衷。
紀明意猜測地沒錯,銀杏的確是陸紈前一任妻子芸娘留下來的侍女,而且還是頂貼心的陪嫁丫頭。
銀杏十六歲的時候被放出府婚配過,誰知她運道不好,嫁過去不久就做了寡婦,因為尚未來得及生下一兒半女,遂又回府裡來伺候芸娘和陸承。
再之後,芸娘病逝,銀杏便一直服侍陸承。
出於是親娘的陪嫁丫鬟的緣故,陸承待銀杏很親厚,管她叫“杏姨”,是以銀杏在陸府裡,幾乎比陸紈身邊的一等大丫鬟還要有臉麵,亦更有恃無恐。
看到陸紈手邊的茶水慢慢空了,銀杏遂上前去為陸紈添茶。
陸紈正一手拿著腰間的羊脂玉佩摩挲把玩,這是他在思考時的一個慣性動作。
銀杏眼尖,隨即機靈地瞅見了陸紈把玩玉佩的右手無名指上,有一道淺淺的刀口。
刀口?什麼時候傷的?莫不是……
銀杏嫁過人,業已經人事,當然曉得大戶人家會在洞房夜的床榻上放置一塊錦帕,以此來檢驗新娘子的處子之身。
難怪。
她清早瞧見紀氏就覺得古怪——紀氏精神抖擻、滿麵紅光,美則美矣,卻絲毫沒有承歡之後該有的嬌羞。
銀杏還以為這是源於她出身小門小戶,如今想來……
爺昨夜,莫非沒有碰她?
銀杏陷在自我的思緒中,呆愣地站在原地許久。
陸紈察覺了她的視線所在,手指微縮,警告地喝道:“還不退下。”
銀杏雙眼微紅地退走了。
過得一時,魏管家派去請陸承的小廝急匆匆回府,他喘著氣稟告說:“爺,公子從馬上摔下來了,半條腿都折了,還是被陳大夫醫廬裡的人給抬回來的,您快去瞧瞧吧。”
陸紈擰眉,匆忙起身趕到了陸承的院子裡。